……
她说,自己是没有前程的人。
我呀,才是那个真正的——没前程的人。
我的灵魂——毕竟算不上是一个为对抗病毒与细菌而生的纯正的白细胞。我是人,我一直都把自己当人。
这些年来。
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留念。
对这个世界的地位、荣耀、尊严、人际,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哪怕腊味饭的出现,动摇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但对我这样一个年岁不久,地位卑微,毫无希望的白细胞,又何必呢。
早点做完我给她安排的工作。
忘掉我。
才是最好的。
我告诉腊味饭。
“忘掉和消磨一个人的记忆,其实是很容易的。”
“只要时间足够就可以了。”
“你现在14岁,才14岁……”
“每次看到你那张年轻的脸,我都会回想……在我14岁的时候……”
“我会问自己——你还会记得14岁那年,你认为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乃至永生难忘那个异性吗……”
“可能我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吧。”
“我不确定,但那已经非常模糊了。”
“总有天,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了,二十几岁了,我也会模糊在你的记忆中吧……”
“说真的,我看到了你的天赋,令我惊叹的天赋。经过十几年的岁月,当关于我的记忆在你脑海中逐渐模糊的同时,那时候的你——肯定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超强的有益菌吧,到那时候,绝非再是什么卑微的奴隶啦。理应是那种……以我低贱的地位,所仰望的那种……那种高位阶层的存在吧……”
“你会变得很强,很强大啊……腊味饭……我不想拖累……”
“那样……我就……”
“很满足了。”
难以置信。
往日里,自认为情感淡漠,没心没肺的那个废柴白细胞——也就是我,这时候,竟然叽叽歪歪对一个女孩子说了这么多。
这也是第一次,我说了这么多,腊味饭却没有插一句话。
她始终没有说话,伸手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铭牌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竟然是腊味饭的那张奴隶签证牌。
当时出于愤怒,被腊味饭一把从脖子上扯下来,丢到了窗外。
可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她偷偷捡了回来。仔细看过去,那条原本断裂的,用于穿过铭牌的金属小链子也被她重新细心地系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
我刚要张口说些什么。
腊味饭把手里的金属铭牌默默戴在脖颈上,她抬头对我眨了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只是简单的一个举动,却几乎推翻了我所有的——所有的自以为是。
“当时……丢掉它……抱歉……主人……”
“可马上……老朽就后悔了。”
“后悔?”
“因为主人……随后竟然提出这么多条件给达尔文……老朽都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声音低沉、沙哑,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语调。“你明明不舍得……不舍得的啊……”
我说的所有条件。
都是腊味饭最想得到,我却满足不了的。
我确认我说这些话的事情在笑。
但腊味饭告诉我说——那时候,你的笑容像蜡像。
是她这辈子看过的,我脸上浮现过的最难过的表情。
一边说起昨天的事,她还要把写的东西给我看——不用看,就知道了。那一定是,大串大串的肉麻的比喻和心理描写。
——我一个糙汉,可受不了这个。
乌云遮月,光线昏暗。
夜色在这瞬间浓稠如墨砚,深的化不开,模糊了前路能看到的所有的路。
我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哎呀呀呀,你的读者……肯定喜欢这调调啦,我就……”
我打着哈哈,想用其他话题一带而过。
手心忽然一热,被她轻轻攥住。
“老朽不是傻子,更不是累赘。比起那些想要得到的东西,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腊味饭低声问我。“主人,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好不好。你就不能直白的告诉老朽,你是在乎老朽的,甚至……”
腊味饭的声音越来越低。“爱老朽的……”
“哈哈……我这个人最爱钱的!”我一脸轻佻。“傻瓜,你还是我用钱换来的呢。”
腊味饭那张因极度羞赧而通红的脸,浓郁的夜也掩饰不住。
她跺脚瞪着我。“你……你……”
我没心没肺地笑着。
可能跟性格有关吧。
直到最后。
像爱你,永远在一起——这种仿佛宣誓诺言一般的话,我始终讲不出口。
我沉默。
黑夜前的黎明已过。
凉薄的空气间,天色微亮。
数公里之外,淋巴城高耸的黑色城墙在一片晨雾中浮现入眼底。
“我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