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女人……在向我这个她一向瞧不上的底层细胞哭诉?
——不可能。
——莫非?
心中一惊。
——达尔文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体内拥有抗体?
——想要求助于我?
“我会去找你……在临死前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她说:“韩小白,你在哪,有些话……需要说很久……很久……”
达尔文的低哑的声调中带着谨慎。
而我,更谨慎。
“你不知道我……在哪吗?”我问。
——毕竟,自从与科赫商定好“赦免交易”开始,我都在有意防备、瞒着达尔文去行动。
但似乎,我的这句话引燃了火药。
她忽然恶狠狠的告诉我。“我在你身边……布置的眼线全部……全部被你收买了,行了,别装蒜了!告诉我!”
我一愣。
“收买?”
能想象外泌体另一端,达尔文咬牙切齿的模样。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却一无所知。
并且,毫无察觉。
“钱而已,我不在乎。”她却告诉我:“我在乎的是——你的办法。”
“你在说些什么?”我更加困惑。“什么办法?”
“韩小白,你这个该死的混蛋!”达尔文莫名对我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装模作样!”
这下换我感到愤慨了。
“我装模作样?”
“你有办法,你怎么没办法!!”达尔文在外泌体另一端怒声咆哮。
“从癌细胞战争开始,两百年前,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就是你在从中捣鬼!其后两百年间接连发生的真菌战争,细菌战争!寄生虫战争!这次又是病毒战争,哪次战争都跟你有关,哪次最后都被你解决!除了你!谁能!谁还能有办法拯救这个世界!!”
空气,仿佛在顷刻间凝滞。
我哑口无言,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茫然——那是一种,在一瞬间大脑接受到了巨量的信息而无法消化的茫然感。但同时,我却隐隐感到从中抓取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是说……两百年前……”我喃喃道。
——那是HXB398时期。
铁线虫及时提醒。
——HXB398!我看过那段影像!我想起来了!
——在那段影像中,便存在达尔文的身影!!
我不仅想起了罗博士为我展示的那段有关我成为癌细胞首领的影像,我还想起,第一次遇到达尔文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段话。
……
那个女人走过来,朝我俯下身,身影逆着正午耀目的光,眨着那双象征着她特殊身份的紫色眼眸。
“哎呀……哎呀……我数数呀……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掰着一根根手指,她对我说:“这是我第七次遇见你了。”
……
其后,每次相遇。
她都会说出同一段话,多年来,一直使我困惑不堪的话——第七次遇见你。
如今,已经得知了自己身为“HXB404”的真实身份,又得知HXB398曾与达尔文相识,再仔细推演算一下——从HXB398开始,到HXB399,HXB400,HXB401,HXB402,HXB403,最后到如今的HXB404。
恰好——是我的第七世。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每一世里,我跟达尔文都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在过去两百多年的人体世界战争史中——前世的我,都曾经扮演了各种重要的角色。
想到这两百间的风雨摇曳,结合两人可能发生过的故事。
背后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羁绊还是爱恨?
——亦或者仅仅只是相识?
——不不不,这种可恨的、恶毒的女人,不管哪一世,彼此都会相互仇视吧。
“韩小白……”
耳边,只能听到达尔文深深的喘息声。
“你听到……听到没有。”
我深吸了口气。
“有关这次病毒战争,它很复杂,跟以往你所了解的那些……是完全不同的……”我沉声说:“我没有力挽狂澜的把握……这是实话,但我有办法解你的毒,救你的命。”
“真的!?”她很惊喜。“好,我现在就准备返程……告诉我……”
我没说话。
似乎为了平复激动的情绪,她的声音顿了一会儿。
咬字清晰,几乎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现在——在哪——并且提前准备好你需要的条件。”
我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达尔文。
毫无顾虑,看上去似乎有点愚蠢,轻而易举便相信我的话。但同时,她又很明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我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帮助她。
当然,如果她说什么,我上辈子跟你很熟,所以你得帮我——显然,这种虽是事实,但无稽的理由并无法说服我。
我的确需要条件。
不客气的说,我有很多条件。
以此作为要挟,从达尔文身上,我甚至,可以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然,这只是理想结果。
——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短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直到想了一会儿,我说:“首先,第一点——”
“啰里啰嗦!我没时间跟你消耗了,你……这周之内别狗带了就行。”她有些不耐烦了。“发讯息给我!”
滴——语音挂断。
我呆坐在床沿。
腊味饭低声问我。
“主人……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床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她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歪着脑袋,一双明眸从侧面望向我。
我揉揉她的头发。
在腊味饭这孩子面前,我的事情,并没有太多隐瞒的必要。随之,我将抗体,以及铁线虫系统,包括我自己所知的曾经前世的相关信息,与之相告。
“难怪……”
她释然地点点头。
我手腕一热。
“答应!”腊味饭忽然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答应达尔文!
我笑。
“当然,以此作为交换——我们可以索要金钱,包括自由,地位,甚至将她的城主府据为己有,都未必不可能,但你想好需要什么了吗?”
“不……”她摇头。
用力地摇头。
“条件!老朽需要的条件——”她猛站起身。“只有第一个条件……”
话还未出口,腊味饭的眼睛泛起了一圈红。
——腊味饭这孩子……会提出怎样的欲求呢。
我期待。
“生命……”她说,泪目湿润。“以你的身份,向达尔文索要更长久的生命!”
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我沉默。
只听腊味饭在我耳边
“老朽需要你活着……老朽不要你离开……”
指尖刚才不知道按到了哪里。这时候,在外泌体屏幕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冒着红点的计时信息——1s,2s,3s……
——这是什么……
我伸手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外泌体中传来腊味饭声音。“需要你活着……不要你离开……需要你活着……不要你离开……”
——以前一直没能注意到,这款外泌体中,竟然还有录音功能呀。
手中的外泌体像个烦扰的复读机一般,不断重复着腊味饭的那句——需要你活着,不要你离开。
我咬嘴唇,伴随着一丝痛处,手指再次轻点了一下。
声音静止了。
对她笑了下。
“我这不活着吗。”
伸手拭去腊味饭眼角的泪花。
“老朽需要主人一直活着。”她声音哽咽。“主人的生命……几年……仅仅还只有几年,而老朽……却还可以活更久……老朽不要再面对重要之人的逝去,一次都不要了!老朽对这样的事情,不肯接受,绝不接受!”
我摇摇头。
意识到我的态度,她激动地对我大声道:“作为记忆细胞,有权利提升其他细胞的生命上限不是吗!主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以此为要挟,让达尔文……”
“你觉得……生命这种事情……是这样容易就可以获取的吗。”我苦笑。“它有前提,很残酷的前提。”
望向腊味饭不解而又哀怨的眼神。
我解释道:“前提是——你必须,与记忆细胞一族建立灵魂契约关系。也就是说,你必须成为其奴隶。并且,由于记忆细胞一族的某些自身原因,并无法反其道而行,也就是说,你不可能让一个记忆细胞通过灵魂契约成为你的奴隶。”
“我能理解……主人……并不原因做别人的奴隶……”她睁大眼睛,任由泪水汹涌。“但比起生命……”
我的目光,随着那颗沉甸甸的心,一起低落到了地板上。
“那是一种强制性的改变,从精神上,从思想上的改变。你看到红皮球了没有,或者,你看到小荚了没有……他们变得顺从了。仿佛在签订灵魂契约之后,立刻就被驯化了。”我望向腊味饭。“别忘了,它们是有害菌,是满嘴血腥,桀骜不驯的异界入侵者。你觉得它们突然的转变……是心服口服的认同吗……或者,我们有什么可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呢……”
腊味饭摇摇头,脸色一片煞白。
“是契约……摧毁了它们曾经的精神,扭曲了它们曾经的意志。”我严肃道。“你的主人,我,不想做别人的奴隶。我,只忠于自己的精神。我,也只忠于爱自己的意志……”
腊味饭在我耳边神态失落,轻声低语。“发明出灵魂契约的这家伙,邪恶,非常的邪恶……”
我点点头。
灵魂契约,这的确——是一种邪恶的契约。
然而,自打灵魂契约出现伊始,它却曾经给予人体世界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帮助——肆意妄为的有害菌有了契约的制约,可以成为像益生菌那样的细胞伙伴。而底层细胞有机会得到记忆细胞一族的“契约性”信任与“契约性”青睐,从而,增多交流的同时,还延伸了底层细胞的寿命。
从而,提升了人体世界的免疫等级。
——我真怀疑,这个契约……会不会……也是我的某个前世搞出来的。
——哎,谁知道呢。
即便,整个免疫之国获得了更强的战斗能力,也就是说,我真实的肉体身受裨益,是不争的事实。但依然,无法泯灭它邪恶的本质。
“是……它无比邪恶……但最邪恶之处,在于……契约受益者内心的邪恶,你无法掌控,更无法去揣测。”我低声对腊味饭说:“即便我拥有了更长久的生命,但如果哪天……达尔文命令我,去攻击我的朋友,甚至去伤害你……”
说完,摇摇头。
那样的可不测的危险的未来,我不能接受。况且,我从未觉得达尔文是一个善良可亲的人。而我自杀的意志也无法独立执行。
那样的活着,对我而言——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