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你是怪物!不要靠近我……”
当六岁的兰多姆第一次见到木精灵姐妹的时候,他害怕极了。那时,人类在诺夏北方节节败退的消息不断传到鲜花堡,父亲总是忙于战事,而母亲又患上重病,再加上小股魔族不断袭扰后方。种种可怕而又充满未知的生活让他对所有陌生人都极为排斥,不愿意和人打交道,并憎恨着那些试图和自己亲近的人。幼小而脆弱的心灵,试图将自己包裹在孤独深处,不与外界打交道。
“不,小兰多姆,我的孩子……咳咳……”一脸愁容的索斯菲尔德夫人,把木精灵姐妹拉到他面前,“他们是从赤叶村落中幸存下来的孩子,女王陛下的女儿。因为战争,她们失去了家园,所以,请和她们成为朋友,好吗?”
兰多姆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看到木精灵那细长的耳朵,绿得宛如宝石的瞳孔,尖利的虎牙以及棕色的皮肤,不自觉地感到了抗拒。
“你好……人类小孩……”稍大的木精女孩走过来,十分主动地拉住了兰多姆的手。她的力气大得出奇,即使有意挣脱,也做不到,“你……父亲……老公爵大人,是个……英雄……”她的王国语说得不太熟练,有些断断续续,“他救了……大伙……”
“唔……”听到她那么称赞父亲,兰多姆放松了戒备。
“我……伊芙娜……妹妹,瑞诺莉……”她指着稍小的女孩说道。
妹妹不会说王国语,但她也走到兰多姆跟前,十分懂事地来了个半蹲,以示致意。不过她的脸上,同样挂着忧伤的表情。
“我们的……父亲……牺牲了……为了保护……大家……在森林里。”伊芙娜一边比划,一边解释,但她的眼神坚强到可怕,没有一丝哀伤。
兰多姆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只是一边抽泣,一边静静地聆听伊芙娜继续说着。而他的母亲,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父亲……没有……死……在很远的地方……守护我们……我们……姐妹……守护你……永远……”伊芙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她半跪在地上,表明了她的忠诚。随后,她站起来,走到兰多姆身边,握住他的手,说道:“请……振作起来,我们……成为……朋友……”
……
现在想想,兰多姆觉得,那是个相当暖心的举动。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所谓主仆之分,可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愿意安慰和鼓励自己,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遭到那么多变故之后。
伊芙娜常常说,生命是不会消逝的,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叫法兰湖畔,在木精灵的传说里,灵魂住在法兰湖湖边的一棵大树上,当死者的亲人在家乡任意一棵大树下睡着之后,就能和他们交谈,诉说彼此的思念。
于是,姐妹俩和他经常会去鲜花堡城门外一棵大树下坐着,一边晒着和煦的阳光,吹着从荒根平原而至的暖风,聊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不久,他和妹妹睡去,而伊芙娜则会唱起精灵的歌谣,伴随他们的美梦。
他相信了那个传说,他相信,父亲和母亲现在都住在同一棵大树上,在那边,幸福地生活着。
……
“快!快!速度还得快些,不要放慢步伐!”
伊芙娜在自己身后催促着,几乎是赶着兰多姆,绕着湖边的小路奔跑。这是耐力训练的第一天,兰多姆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几圈了,他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疲惫不堪。
到达湖边栈桥的时候,他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
“不……不行了……我得歇会儿……”兰多姆冲伊芙娜摆了摆手,求饶道。
“不,大人,您还没到极限……”说着,她把兰多姆的佩剑万钧扔了过来,“拿起来!”
“什么?”
还没等兰多姆反应过来,伊芙娜已经拔起另一把重剑砍了过来。
“噢,天哪!”兰多姆一个侧翻,向右横滚,同时下意识地用右手从剑鞘中拔出剑,准备格挡下一次攻击。果不其然,作为一个剑客,他知道下一次攻击必然会出其不意,所以,提前做出反应很有必要。
“砰”的一声,两把剑的剑刃撞击在一起,迸出火花来。
“不!您得有杀气,得进攻!”伊芙娜一边继续劈砍,一边提示道。
但是,兰多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进攻,在和伊芙娜这样极其有侵略性的对手练习的时候,他只有招架之力,根本找不到机会反击,因为,她的出剑实在太快了!
但是,兰多姆并没有放弃,善于思考是他的优点,在招架的同时,他也在想如何寻找弱点。伊芙娜的弱点可不好找,因为她总是严丝合缝,不留任何破绽。
不过,貌似有一个突破口……
在格挡了一次攻击后,兰多姆并没有依循惯例进行下一次防御,而是后仰闪过伊芙娜一个横劈。他知道,使用双手重剑横劈之后,通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发动下一次攻击,因此可以利用这个间隔寻找进攻机会!于是,他用力来了个挑刺,并灵巧地躲过了伊芙娜的格挡,将剑抵在了她的喉咙前。
“结……结束了!”兰多姆说道。
“很好!看来你您到了我的出剑规律……大人……”伊芙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我在用同一种套路向您进攻,而过了这么久您才想到方法反击,实在反应太慢。如果我是欲图杀死你的高级剑客,您应该活不过一分钟……”
“不过……至少有进步噢!”在一旁观看的莉可鼓起了掌,她似乎看得很入迷,虽然她并不是很懂剑术。她端来一个午餐盒,说道:“二位饿了吧,我试着在厨房做了一些三明治,用的是昨天晚餐剩下的一些材料。”
“哈……真是有心了,莉可,谢谢你。”兰多姆觉得可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片刻,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今天难得的是个晴朗的日子,雪停了下来,虽然周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可至少能享受到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也不算坏。
“莉可,和你一个宿舍的女孩是谁?她好像很乐意借给你东西使用?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吗?”兰多姆试着寻找一些话题。
“嗯,菲尔丝小姐,小兰应该知道吧?”
“噢,你是说第四教区的圣女?”
“嗯哼……”
兰多姆了解道,所谓圣女,是圣堂教会从孤儿院挑选的一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她们的工作很简单,作为某种“形象大使”来传播“神的旨意”。这么做很有市场,因为大多数圣能牧师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听他们神神叨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而找一个从小接受接受神学教义的女孩代替她们,就再适合不过了。每个教区通常都会有五到六名圣女,他们就像是圣能牧师的助手一样,像去贫民窟布道这种脏活累活,都是由圣女来做。
不过总的来说,《至高圣典》不像其他一神教的宗旨那么狂热,总得来说,在劝人向善。关于宗教本身,兰多姆并不反对。
“不过……嘛……唔……”莉可欲言又止。
“什么?”
“菲尔丝小姐好像并不想去做圣女,她说,她想和我一样,去做圣能医者……”
“噢?那她的愿望可以实现吗?”
“貌似不行,毕竟,第四教区的主教牧师已经给他们预定了牧师名额了,她们没得选。”
“好吧,那真遗憾。”
“大人,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一旁在吃三明治的伊芙娜听完二人的对话后,说道:“我总觉得,圣堂教会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圣女,也应该是自愿从事的职业,没有谁能强制那些孩子从小就接受那种命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未免太残忍了些,失去自由这种事,真是无法想象。”
兰多姆并不是没有同感,不过,也许伊芙娜并不了解教会在诺夏平民中的分量,向神明祈求保佑和眷顾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正因为有这样的信仰,很多穷人才能忍受贫穷和饥饿,并耐心等待教会将他们从中解救出来。而实质上,教会确实在做善事,可如果不是依靠那种信仰让下层平民暂时忍受,恐怕王国很难去维持它的统治,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把怒火撒到国王头上。
“嘛……如果不是教会给她们那样的机会,估计这些女孩会被卖到娼馆或是奴隶贩子那儿去的,我从孤儿院保育员那儿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兰多姆说道。
“好在,鲜花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也是我不喜欢雪翼的原因之一,真是人心险恶!”伊芙娜感慨道,她总是那么有正义感。
兰多姆微笑,看来,她不知道在鲜花堡也有娼馆。
三人聊得正欢的时候,马蹄声从林间传来,伊芙娜下意识地开始警戒,这算是她的职业病。
“不用紧张,伊芙娜。”
“我有不详的预感……”
看来,伊芙娜说对了,来者是布库那个家伙。他还带了一些随从,从盔甲上刻着的纹章来看,应该是雪翼的卫戍骑士团,那是由他父亲所指挥的城防部队。
布库的马在栈桥前停了下来,随口,他和两名骑士步行通过栈桥,向小岛走来。
“不要激动,伊芙娜,保持警惕就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大人,我能对付得了。”说着,伊芙娜把手放在了匕首的刀把上。
“你先进去,莉可。”
“可是……”
“快!”
莉可极不情愿地转身进了屋。
“哟,可让我好找啊,公爵大人。”布库阴阳怪气地打招呼道,“没想到,在和我的比试前夕,您有如此雅兴在此度假。”他插着双手,在兰多姆面前踱步,看到地上的重剑和一旁的武器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在练习吗?”他问。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兰多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蓝翎公馆在地图上就有,不用找,”说完,他一屁股坐在了刚刚兰多姆坐过的椅子上,从竹篮里随意掏出一块三明治,吃了起来。
“那你有何贵干呢?总不该,是为了专门来吃三明治来的吧?”
“当然不是……”布库一边咀嚼着,一边解释道:“我想和您做个简单的交易。”
“交易?”
“是,很简单,你退出骑士对决,让我获得骑士称号,你拿到毕业证书,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你做梦!”伊芙娜大吼道。
两名护卫布库的骑士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拔剑了。
“木精灵小姐,请不要激动,您的主人都还没说话呢……”
兰多姆原本以为,宰相只是想靠这个来羞辱自己,看来他想多了,“那你为何要选择我作为对手?”
“因为,你很合适,我父亲觉得,他的儿子战胜蓝翎公爵可以帮他树立威信。不过,他并不想我去冒风险,你知道,骑士对决这件事就像决斗一样,常常有伤亡发生,他也不希望,七国同盟里最后一位封王的后裔有什么意外……毕竟,现在王国需要您来抵御来自南部的威胁。”
兰多姆总算听出来了,本来,弗洛伦宰相有意在骑士对决上谋害自己!借以意外除掉自己最后的心腹大患。可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死了,会把蓝翎推向维达拉一方,这样实力的天平就会完全倒向维达拉王国,从而威胁到诺夏王国,因而,老谋深算的他,决定先放自己一马。要知道,即使兰多姆死在雪翼,鲜花堡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威德尔,他可是为数不多能从乌加诺活着回来的战士。
兰多姆思索着:如果他执意要和布库战斗,输了的话和放弃对决的结果并没有区别,说不定会更加难堪;而如果赢了,会遭至宰相的记恨,那样一来,如果真的爆发与维达拉的战争,他必然不会让国王全力支持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我有什么好处?”兰多姆问道。
“大人,您在想什么啊?大人?”一旁的伊芙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兰多姆会去和布库谈条件。
“哈哈,好处当然有……”布库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宣读道:“免除蓝翎王国从王国纪年1239-1242三年间的铸币及粮食赋税,您看如何?”
兰多姆接过文件,那上头盖着弗廷四世的印章,显然是真的。
“我有时间考虑吗?”
“两天,”布库伸出两根手指,“对决前一天的下午,给我答复。”
“可以。”
“很好,那我就不久留了,公爵大人。”说完,布库站起来,和他的随从离开了。
“大人,您怎么可以……可以不顾您的尊严……竟然考虑他的荒唐提议。”伊芙娜有些愤愤不平。
显然,伊芙娜会觉得委屈,和她平时只读通俗小说有关。作为读过数十本政治策略学书籍的兰多姆,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就和伊芙娜不一样。
“不,伊芙娜……我有我的考虑,我从不会把个人荣辱看得比这个国家的利益更重,我首先是蓝翎公爵,然后才是一名骑士。”说完,兰多姆站了起来,走进了房间。
莉可走了出来,来到伊芙娜身边,她偷听了刚才发生的对话,“伊芙娜姐姐,相信小兰,他的决定一定没错的。”
“嗯……或许吧……”虽然如此说,但伊芙娜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