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赤叶城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丛林与城市之间,流淌着一种催人入睡的氛围。虽然木精灵也用魔力荧光灯,但与乌塔利奥那种五光十色,绚烂夺目的街灯不同,几乎所有店铺,民居和公共照明都是一种颜色的光线--某种接近于淡黄色,但又有些发绿的光线。这种光线倒是很温和,不会感觉到刺眼,至少很适合丛林这种安定的氛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人类来讲,它还稍显暗淡,这也是为什么,它会让人充满睡意。
当然,木精灵们的性格大抵都是如此,安静,不动声色,寡言少语,除了瑞诺莉是个例外,绝大多数木精灵都彬彬有礼。即使有不少喜欢在夜晚活动,他们也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很少有彼此间的交流,更不会去打扰外来者。
城里的酒馆倒是例外,那里聚集着足够吵闹的人类,尤其是那些商人和冒险者,这座城市对他们而言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对初来者更是如此,舒适的环境让他们觉得这儿仿佛就是一座乐园一般。只是,相对于木精灵们的礼貌,人类的吵闹确实十分惹人恼。
“啊,莱茜肚子咕咕叫啦,兰迪哥哥,去吃晚餐吗?”
“好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兰多姆之前一直在思考魔能兽和永恒石板的问题,竟然连自己没吃晚饭也忘了。想必萨芙蕾和菲尔丝不好意思提起,倒是大大咧咧的莱茜没什么顾忌地说了出来。
“啊……我吃不吃都无所谓啦,我又不会觉得饿……”萨芙蕾伸了个懒腰,一脸疲倦地说道,“诶,圣女小姐,你想吃什么?赤叶城最知名的食物就是各种野兽的烤肉噢,哈哈,那个味道……兰多姆知道的,嗯?”
“是啊,很好吃,莉可在我们家公馆尝过。”
“嗯,在下确实有些饥肠辘辘了,不过大人,您不是要去见女王陛下吗?”
“嗨……没关系,我什么时候去她都会接待我的,咱们还是先吃东西吧。”
“那……好吧……”
城市东边有一家名叫“米米拉弥的箭矢”的餐馆,米米拉弥在木精灵语表示“美味”。实际情况似乎更令人垂涎欲滴:远远的就能闻到飘散在附近街道上的烤肉香味,各种香料让这种味道格外诱人,菲尔丝和莱茜的肚子几乎同时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加上地处偏僻,客人比较少,于是兰多姆选择了这家餐馆。
“哇,好多烤肉啊!莱茜最喜欢吃肉了!”在店外的烤肉摊前,莱茜望着铺满烤肉架的各种肉串直流口水,连兰多姆都有些垂涎欲滴:他怀念起小时候在木精灵的村落里吃的野味起来,至少闻着味道差不多。
“噢,小姑娘,来几串吧?这可是丛林里最好的野味,新鲜极了!”正在烤肉的一名木精灵男性,向莱茜推销道。
“那好吧,请每种都来五串吧。”说着,兰多姆准备从口袋里掏钱。
“诶?你是……兰迪?兰多姆?”突然,那个烤肉伙计攥住了兰多姆的手。
兰多姆抬起头,看到一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这人曾经是自己的好友之一,说陌生,是因为他的脸上因为烧伤而留下了大块疤痕,和印象中的他相去甚远。
“雅凯莱大哥!是你吗?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兰多姆兴奋地喊道。
“哈哈哈哈……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小子,你长高了,健壮了,而且变帅气啦!”
“是吗?倒是你……一点没变,你为何会在这?你不做女王的侍卫了吗?”
雅凯莱·穆基萨,前赤叶部族的军事将领之一,同时也是赤叶女王的禁卫军首领,在与乌加诺的战争中多次冲锋陷阵,保护女王和她的眷属,伊芙娜和瑞诺莉二人,就是他曾经从陷落的村庄中救出来的。当然,在那次战斗中,他也身负重伤:因为被敌人的火系法术攻击,浑身上下多处都被烧成近乎碳化,但他还是强忍着把两位公主带回了鲜花堡。
之后,他几次在生死线上来回挣扎,赤叶女王为了救他,不惜以赤叶部族的仅剩的财产向龙族求救。好在,当时的老索斯菲尔德公爵,以联军指挥官的身份出面,才说服了龙族首领交出极为珍贵的治疗烧伤的特效药“炎末之粉”,这才让雅凯莱转危为安。
在治疗期间,雅凯莱一度因得知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的死讯而想要轻生。恰好被路过战地医院的幼年兰多姆发现,他将已经上吊的雅凯莱救下,并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安慰他。渐渐地,才让他放弃了轻生的想法,之后,他兰多姆成了忘年之交,直到战争结束。
所以说,不管是兰多姆本人,还是他父亲,都算是雅凯莱的救命恩人,难怪再看到他时,情绪会显得如此激动和兴奋。
“什么都别说了,既然兰迪老弟今天光顾我的店,那就是我的荣幸,哈哈,吃什么都行,千万别谈钱!”说着,雅凯莱一把抓起肉串,盛在木盘里,“给,几位姑娘,拿去吃吧,对了!里格斯,去做几道别的菜!招呼各位!”他对一旁厨房里另一位伙计喊道。
“啊,菲尔丝,你带莱茜和萨芙蕾先进去坐着慢慢吃吧,我和我的老朋友聊会儿。”兰多姆对菲尔丝说道。
“是,大人。”说着,菲尔丝带着两人先进去了。
兰多姆搬来一张凳子,在烧烤架前坐下。
“老弟,喝点酒吗?我这有上好的赤叶果酒。”
“啊,是赤叶果酒吗?来吧,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喝这个啊,哈哈。”
雅凯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瓶,在两个木杯里各自倒了一些淡绿色的液体:那是用丛林里各种野果发酵所酿的酒,酒精浓度很低,类似于饮料,老少皆宜。
“干杯,老弟,为了我们的友谊!”
“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兰多姆将酒一饮而尽,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感觉果酒的烈度比以前喝的高了许多,与其说是果酒,不如说是烧酒,让喉咙里火辣辣的。
“啊,这酒……”
“哈哈,不一样了吧?我自己酿的,烈一点显得更带劲不是吗?”雅凯莱显得很得意。
“嗝……是啊,只是刚开始还不太习惯……雅凯莱大哥,这家店是你开的吗?”说完,兰多姆拿起一串烤鱼吃了起来。
“是啊……”雅凯莱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说道:“你离开后不久,我就跟女王陛下请辞了,虽然她挽留我继续做她的侍卫,但以我这幅模样,实在有些丢她的丑。我不想给她添什么麻烦,所以离开了王宫,在这开了一家店。”
“原来如此,唉……”兰多姆用余光瞟了一眼雅凯莱脸上的伤疤,叹了口气。
“不过,我不后悔我当初的选择,即使这样,我依旧从其中走了出来,对吗?”
“是的,战争都过去了,活着的人,应该坚强地活下去,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嗯……当我看到瑞诺莉长大,仿佛就看到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如果她们还活着,也许也跟她一样大了吧。”雅凯莱说着,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怎么说呢……”兰多姆不愿意再提及那些悲伤的过往,但是,他知道,雅凯莱不管多久,都对这件事难以释怀,即使嘴上说着会放下,但心里依旧会不自觉想起,“就像我父亲,他不得不做他所认可的事,即使那样意味着,再也见不到我,但是,为了他所挚爱的家园,他也不得不去做。”
“是啊,他是个伟大的人,我们都不及他,我很后悔没有跟随他远征。”说着,雅凯莱又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活着,对我而言,依旧是一种煎熬……噢……为何?为何我依旧如此地悲观和绝望?我明明已经承诺过所有人,要好好地活下去……但我一想到曾经,就不自觉地难过……我真是个丢人的家伙……”说完,雅凯莱痛哭起来。
兰多姆也哭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内心的那份悲伤仿佛被放大了几百倍,这时候,回忆很容易就从心底涌出,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样。
他此时,他只能默默地把手搭在对面这个更加悲伤的木精灵男人肩上。
在不远处,正在吃烤肉的三人,听着外头两人的对话,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兰迪哥哥,为何哭的那么伤心啊……我应该去安慰他吗?听他哭,莱茜心里也很难受……”莱茜突然问道。
“嗨,你不懂的啦,亚人小妹妹,吃你的吧,让他俩哭一会儿,释放一下内心的苦闷。”萨芙蕾坐在桌子边,吃着一块她能用木叉送到嘴边小块烤肉。
“悲伤千万种,幸福总相同。”菲尔丝突然发言。
“啊?那什么意思啊?”莱茜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意思是说,倘若我们没有经历过他人的痛苦,就无法明白他们为何而哭泣,只有经历了相似痛苦的人才能彼此安慰。”
“嗯哼,就是这样子啦。总之,我们别去管就好了。”萨芙蕾附和道。
在屋外,两个男人继续聊了起来。
“在雪翼过得怎么样?很孤单吗?”雅凯莱问。
“还行吧,至少,我学会了很多,尤其是,如何去成为一个坚强而勇敢的人。”
“嗯……这样也好,我知道,有伊芙娜陪着你。她是个相当认真和成熟的女孩,我想有他在,你能少许多麻烦。”
“的确,她帮了我许多。”
“其实,我为你觉得不值……”
“什么?”
“你和布丽梅尔的事。”
说真的,在蓝翎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和兰多姆认识的人,基本上都会对这件事有所看法,有人支持他,也有人反对他。当然,有的人不会说出口来,毕竟害怕因此而得罪领主大人。但兰多姆最好的几个朋友,无一例外都会直说,因为他们了解兰多姆的性格,不论是支持还是反对,他都会聆听,对所有意见照单全收。
“我有过反省了,我知道,女王陛下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一直试图让伊芙娜当我的妻子。这也是我目前有些不太情愿去见她的原因……”兰多姆如实说出了他的担心。
“哈哈哈……”没想到,雅凯凯莱听完后竟然大笑起来,“怎么?老弟?难道伊芙娜当你的妻子不好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连我都知道,那姑娘一直对你死心塌地……”
兰多姆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当然知道,只是,按照惯例,作为一个人类领主,他得先迎娶一个人类贵族女性,而非一个木精灵,虽然与异族通婚很常见,但第一位妻子是异族,这在情感上很难让人接受。蓝翎的臣民们向来都很在乎领主的婚姻大事,记得母亲告诉过自己,她和父亲结婚的那一天,整个蓝翎都如同过节一般,整个鲜花堡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欢声雷动,好不热闹,几乎所有人都为他们而祝福。母亲温蒂娜出身于原紫风自治领王室,紫风自治领和蓝翎关系要好,只是由于乌加诺入侵,他们的命运比蓝翎要悲惨许多,几乎没有王室成员幸存。温蒂娜是少数几个之一,但由于她自己出嫁,改姓索斯菲尔德,因此她无法继承领主之位,加上剩下的其他成员身份过低,不符合继承人要求。在一番考虑后,弗廷三世只能遗憾地宣布,收回紫风自治领的土地以及领主的爵位,当然这是后话了。
“说实话,”兰多姆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他喝了一口果酒,深呼吸,继续说道:“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去考虑婚姻问题。我得18岁才能亲政,而我现在才15岁,我想留一些时间给我自己,去增加自己的阅历,否则我没法治理好这片土地。”
“好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老弟。”雅凯莱认真地看着兰多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对了,”兰多姆突然想起来,在丛林里遇到的魔能兽,“雅凯莱大哥,你知道最近森林里出现魔能兽的事吗?”
“知道?你们碰上了?”没想到,雅凯莱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倒仿佛稀疏平常一样。
“是的,我们今天下午在森林里碰上一头魔能野猪,幸好瑞诺莉及时相救,杀死了野猪,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是吗?那是她杀的第四只了。”
“诶?真的吗?”
“魔能兽重现是大概半年前,当时有一支捕猎队在野外被不明生物袭击,十多人丧生。女王陛下派人调查这件事,结果发现了几只被捕猎队杀死的魔能灰狼尸体。之后,她派人在森林里进行地毯式搜索,也对附近几个被封印地城进行过监视,但很明显,他们不是来自地城里的,因为封印魔物的抑魔法阵完好无损,只有外面的东西能进去,而里面的魔物不可能出来。之后,袭击总是零零散散地发生,对象有路过的商队以及人数较少的村庄和狩猎围场。当然,大多数都被森林里的巡逻队及时解救了,可也有少部分人没那么幸运,比如一些离开大路进去森林深处的冒险者。”
“这很奇怪……”兰多姆托着下巴,思索着,“会不会有可能,有人在外头用魔能感染野兽,这些人为了不被发现,跟我们玩捉迷藏?他们或许是……是有什么阴谋?或许是想测试下如何去操控那些野兽为自己所用?”
“当然,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老弟,我亲手杀过不少魔能兽和乌加诺祭司,他们的做法我可是了如指掌。”雅凯莱自信地分析起来,“说白了,虽然那些乌加诺祭司不存在了,但他们掌控魔能的技巧普通人一样能学会,只要有魔力来源,就能做到感染野兽。”
“我懂了……”兰多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威德尔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他也派人在河谷里巡逻,只是,他没有精力去调查这件事,他现在得应付南边维达拉王国的问题。”
“好吧,不过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去调查清楚的。”
“要调查的话,带上瑞诺莉吧,她对猎杀魔能兽很在行,她经常拿着各种战利品来向我炫耀。”说着,雅凯莱丛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块发黑黑的硬物,扔在桌子上,“你看,她一个月之前杀了一只魔能老虎,这是它的牙齿,送给我当纪念了。”
“是吗?”兰多姆拿起那颗牙齿,仔细研究起来,“没想到,那小姑娘还有两下子。”
“哈哈,人家可不是以前那个淘气的小丫头啦,瑞诺莉现在可是出色的猎人,没有野兽能逃脱她的弩。”说完,雅凯莱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小声说道:“我教了她很多,她得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