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家乡后,本以为会从雪翼那种阴郁而又窝火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现在看来,兰多姆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脚下两百多万平方王国千米领土的统治者,即便自己还没有亲政,但各种问题却已经接踵而至,更不要说困扰了他许久的,有关父亲问题了。
他不得不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以面对当下的问题:
首先,最直接的麻烦就是领土内突然出现的魔能兽,按照他所知的情况,就算魔能兽的出现并不违背常理,但也足够让他觉得棘手,毕竟这些被污染的野兽,在战时给联军和当地百姓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损失。兰多姆本人也见过那些被魔能兽攻击后重伤的士兵和村民们,他们大多数肢体残缺,痛苦万分,因为魔能从难以愈合的伤口侵入肌体,大多数人无法幸存,即使有幸活下来,也多半是残废,几乎没有痊愈的。所以,找出污染源和罪魁祸首,是当务之急,否则作为一个领主,他寝食难安。
第二件事,不那么着急解决,但依旧很困扰,那就是安琪莉娜的出走。既然芬里维尔和布丽梅尔都吐露了实情,必然是希望兰多姆在这其中有所作为,至少应该先找到她的下落。记得娼馆老板阿弗塔说过,黑刃佣兵团的大本营在丰谷平原,那是不是该去戈里赫兰港寻找一下线索呢?不过,这件事暂时不急,至少应该先回鲜花堡,打听清楚情况。
第三件事,与其说困扰着兰多姆,不如说一直在他脑海里产生着各种矛盾的情绪,那便是永恒石板。在布丽梅尔破译其中的魔能通隧之前,永恒石板的作用还有它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个谜。有时候他在想,永恒石板这种东西,是不是预示着某种危险?比如,它会导致乌加诺魔族和永恒者再临这个世界捣乱;或者,它根本不能帮助自己找到父亲的下落,所谓的永恒石板到头来只是一个骗局?因此,兰多姆矛盾着,到底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调查它会不会付出什么代价?虽然这种想法不断在脑海里徘徊,但出于对父亲的使命感,又促使他打消掉那些想法,坚持自己的初心。
至于其他问题,比如帮莱茜寻找家人,实现和公主殿下的承诺,想办法劝莉可改变主意来蓝翎,解决南部的边境争端,平息各个族群之间的矛盾,说服国王不要在诺夏王国内的横征暴敛,自己的婚姻大事……啊!突然间,兰多姆有种大脑在颤抖的感觉!他都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领主,而是一个需要解决各种问题,平衡各方利益的和事佬,可恶,自己才15岁啊!
他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一个笔记本上,看来,他也有必要像父亲那样,记一个类似的笔记了。但是,关于如何去解决困境,他却完全没有思绪,不由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
“大人,快午夜了,我记得您答应了女王陛下,要去见她。”突然,身后传来菲尔丝的声音,这时候,她已经在旅馆的床上睡下,但似乎还没有入睡。
坐在窗台前的兰多姆回过头,看了看另一张床上,已经熟睡的莱茜和萨芙蕾二人,又看了靠在床头,表情显得有些落寞的菲尔丝,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不知道为何,这间旅馆因为生意火爆仅剩一间客房,看到莱茜和萨芙蕾已经累了,不想多跑腿的兰多姆只好让大伙挤在这间房里,好在有两张床,莱茜和萨芙蕾可以挤在一起睡,这对身材娇小的她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便利了。
当然,兰多姆肯定是和菲尔丝一起睡的,因为她一个人睡不着。而且,她对兰多姆的感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也许不知道,女王陛下的作息时间很怪,因为以前打仗时,需要在夜晚枕戈待旦,她几乎不在午夜到黎明之间的时段睡觉,只在日出后睡三个小时左右,白天再处理政务。战后她也延续了这样的作息时间,所以,即便我去得再晚,也能见着她。”说完,兰多姆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放下手臂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莱缇娅公主送给他的项链,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淡蓝色的光芒。
“是深海蓝珍珠,据说,是相当罕见的矿物,价值不菲。”菲尔丝说道。
“是啊,这是公主殿下送给我的。”
“那么,算作定情信物,对么?”
“哈哈……谁知道呢?我只是承诺过她,会回到她身边,可和她成婚?我一点也不敢想……即使我无所谓,国王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只希望,你不要忘了莉可就好,大人。”
“莉可么……”兰多姆有些忧伤地低下头来,他坐到菲尔丝身边,问道:“我在想,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总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在学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总是一个人把图书馆打理得仅仅有条,但从来不声张。”
“大人,我有些害怕……”
“什么?”
“虽说,留在诺夏是莉可自己的意愿,但是,以她的性格,我害怕她没办法保护好自己。我有时候会想,我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劝她一起离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她受苦。”
“我又何尝不是呢?”兰多姆难过地说道。
“那么,大人,在下拜托你,倘若你有时间,想方设法回诺夏看看她好么?哪怕我不去也行,只要知道她平安无事,我就知足了。”
菲尔丝很少表露出如此坚决而又深刻的情感,看来,她对和莉可之间的友谊,是相当重视的。
“嗯,我会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说服国王解除对多拉格和塔佩二郡的征税,让农民回到原来的土地上。但在这之前,我得解决边境上的纠纷,这样我才有资格向陛下提要求。倘若能让银矿的奴工回家,那莉可自然而然就不用待在那儿了。”
“我明白这一点……大人,如果能有什么帮得上你的地方,尽管告诉在下,行吗?”
“嗯,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我等你回来,大人……只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安睡。”菲尔丝认真地说道。
兰多姆笑了笑,说道:“我尽快。”
……
路上,兰多姆有些心神不宁,他太久没见过赤叶女王,不知道见到她后,会不会又向自己暗示伊芙娜的婚事,毕竟,她对此一直有很深的执念。这也难怪,在蓝翎的土地上,谁不想把自家女儿嫁给领主大人呢?
“站住!”一个声音喊道。
兰多姆知道是瑞诺莉,他停了下来。瑞诺莉一个飞身,从赤叶宫殿旁的一棵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兰多姆身前。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呵。”瑞诺莉的语气,还是那么尖锐。
“你在等我吗?”
“哈?谁……谁会等你这个混蛋啊!我只不过睡不着,在外头散散心而已。”瑞诺莉有些局促起来,她一边捻着发梢,一边辩解道。
“陛下呢?”
“母亲大人已经睡了。”
“是吗?她的作息时间改回来了?”
“嗯,又不用打仗,不用通宵熬夜了……喂,我说你,别转移话题……”瑞诺莉指着兰多姆,质问道:“你为何带了几个女人回来?她们都是谁啊?”
“你姐姐没跟你说吗?”
“说了……我是问,她们和你什么关系!”
“你为何在意这个?”兰多姆知道瑞诺莉在想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因为……算了,不说就算了,也没一定让你说,哼!”瑞诺莉明显有些生气了。
此时正是缓和两人关系的好时机,以兰多姆对瑞诺莉的了解,这个女孩虽然表面上性格恶劣,但并非内心也是如此,倒不如说,她在某些时候很好哄。于是,兰多姆从身后,突然抱住了她!
“喂!你……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占我便宜!”
瑞诺莉虽然试图挣脱出兰多姆的臂膀,但很明显,那只是一种撒娇罢了,根本谈不上抵抗,反而,兰多姆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惊喜。
“瑞诺莉,我回家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不是吗?”兰多姆贴着瑞诺莉的耳朵,说道。
“哼,我才不稀罕……”瑞诺莉虽然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她却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兰多姆的手背上,身体也停止了抵抗,“呐,跟我来,好吗?”
“嗯。”
二人来到宫殿对面的祭坛,祭坛内部,除了那些被摆在石制神龛里的逝者牌位,说明这里是陵墓之外,大体上和一座庞大的室内公园无异。木精灵们不会惧怕祖先的亡魂,在他们眼中,待在埋葬先祖的地方能给他们慰藉和安宁,所以,他们把陵墓修葺得像一座花园一般,同时,这也是人们休憩和祈祷的场所。
在一个熟悉的牌位前,瑞诺莉双手合十,祈祷起来,“爸爸,兰迪回来了,我也长大了,懂事了,我会替您和母亲大人,守护好这里的人民,愿您的灵魂,在法兰湖畔永恒,sha-tu-la-mu(木精灵语,意为安息--作者注)!”
“sha-tu-la-mu!”兰多姆也学着瑞诺莉的样子,向先祖祈祷。
祷告完毕,瑞诺莉来到中央花园的大水池旁,水池即象征着法兰湖,在所有木精灵的陵墓中,他们会尽可让水流动起来,并通过石材筑成的水渠,让流水尽可能经过每一个牌位,因此,木精灵们又是灌溉工程的好手,只要有陵墓,旁边必然会有河流,通过水力将河水引至金字塔高处,再一层层流到底部的“法兰池”中,可谓巧夺天工。
“你母亲,还像以前那样,对你很严格吗?”两人坐在一张长椅上,兰多姆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吧。”
“嗯,很奇怪,她虽然希望我学习很多东西,但又不想我去承担什么。即使我的箭术和格斗已经长进了很多,但她每每知道我去狩猎,还是放不下心来。”
“那是自然的,伊芙娜不在的时候,你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更是她的女儿,她当然不希望你发生危险,因为她爱你。”兰多姆说道,他发现瑞诺莉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握得很紧,不肯松开。
“你不知道,她看到姐姐受伤的时候,样子有多么心疼,一直陪着她嘘寒问暖。可每次我犯了什么错,她都对我很严厉,却很少像关心姐姐那样关心我。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瑞诺莉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
兰多姆也有些不解,按道理,姐妹二人虽说在性格上有差异,但自打小时候,赤叶女王对两个女儿就似乎有些区别待遇,当然,兰多姆或许觉得,瑞诺莉在性格上确实有些顽皮,甚至有时候很不懂礼数,但即使瑞诺莉后来改变了自己,那种区别对待,自然照旧。
“呐,你跟母亲大人请求,带我去鲜花堡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瑞诺莉挽住兰多姆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说道。
“但是……你母亲未必会肯。”
“我知道,即使你娶了姐姐,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要自由一点的生活,我想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兰多姆的内心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这就是瑞诺莉内心最执着的那份愿望了吧。
“嗯,我答应你。”
“太好了!”瑞诺莉抱得更紧了。
明明下午的时候,瑞诺莉的态度还对自己凶神恶煞,没想到了午夜,却来了个180°大转弯,连兰多姆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这家伙的确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对了,瑞诺莉,我刚刚去见了雅凯莱大哥。”
“是吗?我也常常去见他,他差不多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不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他,或许我就没法与你们姐妹二人结缘了。”
“可是,我和姐姐都很内疚,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他的妻女也不会死。”
“行了,一切都过去了,这不是你们的错。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对吗?”兰多姆轻轻地抚摸着瑞诺莉的头,说道。
“嗯,我知道。”
“对了,关于魔能兽,我听说那是你杀的第四只了,对于它们的来源,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嗯……关于这件事,我也正好想告诉你,”瑞诺莉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在追踪那头野猪,在路上,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
“你看。”瑞诺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吊坠,吊坠是用某种黑色的晶体制作的,是一个兰多姆从来没见过的符号。“你见过这个吗?兰迪哥哥?”
“唔,我没见过,但是,我可以去试试问问菲尔丝,她见多识广。”
“你是说那位圣女小姐?”
“没错,我想这个肯定是疑犯不小心遗落的,只要追查下去,肯定能把污染野兽的坏人给揪出来。”
“这件事,我还没报告母亲大人。”
“不,用不着报告,我们两个去调查就行了。”
“诶,我俩吗?”
“是的,明天就开始调查,越快越好。”
兰多姆仔细看着这个黑色的吊坠,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