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在温泉澡堂里,瑞诺莉一边泡着澡,一边对菲尔丝倾诉道。
“怎么说?”
瑞诺莉告诉菲尔丝,她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战争爆发第二年,也就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彼时的赤叶城还不在今天所处的位置,而是位于诺夏王国与蓝翎交界的昏默森林南端。与其说那是一座城,不如说只不过是一座稍大的集镇,根本无险可守。
“弗廷三世国王采取的是守卫大城镇的战略,譬如雪翼和鲜花堡。对于像老赤叶城这样的异族集镇根本不会派哪怕一兵一卒去守卫,所以,你就知道那些遍布诺夏的乌加诺地下城是怎么来的了吧?到雪翼失守的时候,整个诺夏大陆的旷野上全都是那些魔物……战争早期,老公爵曾经建议我母亲,把部族迁入鲜花堡,但我母亲有所顾虑,因为她害怕见到温蒂娜夫人,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以为靠部族的战士,可以抵御魔物的侵袭。”说着,瑞诺莉捧起一捧热水,慢慢地把脸浸到水中,仿佛在掩饰自己的悲伤。
“可是,这和瑞诺莉小姐没关系,不是吗?”
“啊,是啊,可是当我母亲下决心搬去鲜花堡的那天,我却因为贪玩儿,独自在森林里迷了路,我父亲为了去找我,被魔能兽袭击了。可悲的是,直到我父亲惨死,他也没找到我,当我自己走出森林,跟上队伍的时候,才知道我父亲为了找我而失踪了。直到两天后,斥候才在森林里找到他的遗体,已经四分五裂了。”说完,瑞诺莉抽泣起来。
菲尔丝把手搭在瑞诺莉的肩膀上,她的肩膀很厚实,骨头和肌肉相当有力,说明她确实实力非凡。想必,瑞诺莉一直想变强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吧:她渴望成为一个保护他人的人,而不是让他人来保护自己,为自己而牺牲的人。
“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瑞诺莉小姐,我的双亲也在战场上牺牲了,虽然那是战争后期的事情,但带给我的伤痛同样难以平复。”菲尔丝感同身受地安慰瑞诺莉。
“是吗?很抱歉听到这个……”
“没关系。”
“但是……后来我犯了同样的错误……”
“你是指,雅凯莱先生?”
“嗯……诶?你知道这件事吗?圣女小姐?”瑞诺莉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那天在赤叶城,我听到兰多姆大人和雅凯来先生的谈话。”
当赤叶女王率领部族迁入赤叶城的时候,鲜花堡已经人满为患了,城内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他们。不得已,赤叶女王只能把部族里能作战的人安置在北边的利勃格要塞附近的村落,而包括雅凯莱妻女和赤叶公主姐妹在内的老弱妇孺则被安置在了鲜花宫里。那也是兰多姆逐渐和姐妹两人从陌生到形影不离的一段过程。
“那家伙……怎么说呢?他是唯一一个能容忍我的家伙,每次我闯祸,都是他向我母亲求情。我好像……好像从来没有从那件事里吸取教训,以为兰迪都能包容我的顽劣和无礼,所有人就拿我没办法一样。但其实,作为领主的儿子,他在那段时间里承受了很多的压力,包括去善后因为我闯祸而产生的后果,想想看,他也只不过比我大一岁,却要为我这样一个到处惹麻烦的家伙而到处向别人道歉,一想到这,我就……我就觉得对不起他。”说完,瑞诺莉再次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人他,真是个温柔的烂好人呢。”菲尔丝不由得感慨。
至于导致雅凯莱妻女的死,则是在乌加诺大军即将入侵蓝翎的前夕。为了在决战前鼓舞赤叶战士们的士气,赤叶女王决定安排将士家属前往利勃格要塞进行慰问,但是在慰问结束,家属即将返回鲜花堡的路上,家属和护卫队又遭到了魔能兽袭击,被围困在一座村庄里。
“可在回鲜花堡之前,我却怂恿姐姐和我一起去附近的湖边玩耍……我们俩躲过了魔能兽的袭击,但却让本该去救自己妻女的雅凯莱叔叔不得不去救我们,而村庄里的老弱妇孺却全部被魔能兽杀死,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雅凯莱叔叔也为了救我们,身负重伤……”
“所以,你觉得……这是你造成的吗?”菲尔丝问。
“难道不是吗?我总是把事情搞砸,一次又一次……害死了很多人……呜呜呜……”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菲尔丝搂住了瑞诺莉的肩膀。
过了很久,瑞诺莉才停止了哭泣,慢慢镇定下来,她露出了一丝笑容,对菲尔丝说道:“谢谢你,圣女小姐。”
“不用谢我,我总是扮演这么一个安慰人的角色。”
“是吗?看来你很适合做一个倾听者呢……可以说说你的事吗?圣女小姐。”
“我……”菲尔丝欲言又止,她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倒是觉得,在身边的伙伴吐露了自己的秘密之后,却隐瞒自己的事,岂不是太狡猾了吗。只是,她害怕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的身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莉可和兰多姆那么宽容。
不过,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把她的经历告诉了瑞诺莉。
“就是这样,我被布里摩尔神父救了出来,成为一名圣女,一直到……到代替我那个傻瓜朋友,来到鲜花堡。”说完后,菲尔丝心中竟然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瑞诺莉一直保持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很显然,她被菲尔丝的悲惨身世所震撼着,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说道:“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本以为,我才是最惨的那一个,没想到,圣女小姐会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
“但是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已经知足了,能帮助到兰多姆,还能认识这么多朋友,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只是担心莉可,本来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是啊,莉可小姐,也很无奈呢……你们,仿佛就是彼此的影子一样,你看,她在孤儿院让你走了第一个朋友,你为了感恩代替她去那种地方,而现在,她又把来鲜花堡的机会给了你……这种友情,大概彼此会铭记一生的吧。”
“但换做我,我宁愿承受一切,只希望她过得好,可是,既然是她的拜托,我又不忍拒绝,只能答应。”菲尔丝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兰迪知道你的身世吗?”
“他知道。”
“不出所料,他没有嫌弃你,正如当初,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总是闯祸的我一样。”
挂在浴室墙上的挂钟,响了一下,看样子,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想不到,两个女孩子之间,可以聊这么长时间。而萨芙蕾和莱茜,早就泡完澡,吃过东西,回房间就寝了。
“哈……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个点了呢。”瑞诺莉伸了伸懒腰,从浴池里站起来,“走了,该去睡觉了。”
菲尔丝也站起来,披上一条浴巾,“你还生他的气吗?”
“诶?”瑞诺莉有些诧异,但马上,她就意识到菲尔丝问的是什么,“生气,多少有一点,不过,他就是那样的人,生气有什么用呢?”
“大概没有用……”
“呼呼,是这样呢……”
两人擦干身子,穿上睡衣,准备回房间休息,路过楼梯间走廊的时候,菲尔丝发现庭院里的秋千上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发现是莱茜。
“那家伙还没睡吗?”一旁的瑞诺莉问道。
“也许是想她的妈妈和姐姐了吧。”
“唉……可怜的家伙,那她就交给你了,圣女小姐,既然,你那么会安慰人的话……呵啊!困死了,我先去睡了。”瑞诺莉拍了拍菲尔丝的肩膀,走进了二楼的房间。
菲尔丝走到庭院里,缓缓地坐在另一只秋千上,问道:“失眠吗?”
“莱茜,梦到妈妈和姐姐了。”
果然不出菲尔丝所料,现在莱茜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件事了吧,如果不想点办法解决她的心结,就算自己一个人生活在鲜花堡,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又能如何呢?
“她们……一定也在想着你吧,莱茜,如果她们知道你已经安全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可是……”说着,莱茜抽泣起来,“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她们受苦,她们为莱茜牺牲了那么多,作为女儿和妹妹,怎么忍心不顾她们,自己在这里悠闲呢?”
“这样吧,明天等大人过来,我让他帮你想办法,”菲尔丝把手搭在莱茜肩膀上,轻轻拍着,接着问:“呐,你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一下好吗?最好能详细一点。”
接着,莱茜告诉菲尔丝,她们一行三人,刚从菲兰港下船,就立即被押解着去了收容站。菲尔丝分析,那一船人偷渡者很明显是被奴隶贩子给骗了,他们以为偷渡到诺夏可以获得自由,但实际上全部会被送去矿场做奴隶。
“那后来呢?”
“后来,妈妈发现情况不对,因为收容站的门被锁死,还有卫兵看守,于是她想办法帮我和姐姐逃出去。收容站的木质地板下面是架空的,当时有一个很小的洞,我们花了一整晚,试着用随身带的铁质餐具把那个洞扩大一些,但到了早上,也没有成功,那个洞的大小只能让莱茜钻出去,妈妈和姐姐就让我先逃,我只好一个人钻了出去。”莱茜一边回忆,一边说。
“嗯……那之后,你就一直躲在菲兰港吗?”
“没有……莱茜,莱茜后来跟踪了运输偷渡者的车队,他们载着几百人出了城,往西北方向走了大概两天两夜。那时候正下着暴风雪,很多同行的人因为生病死掉了,看守就把尸体抛在荒野上……我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用尽力气跟着车队,沿路挖农场里的块茎果腹,但是,天气越来越冷,我实在没有力气再跟踪下去了,只好躲在一个小镇农场边的稻草堆里避寒。”
“那个小镇,叫什么?知道吗?”
莱茜摇了摇头,但是她补充道:“我记下了小镇的路标,我看不懂王国语,但我知道是怎么写的。”
菲尔丝感觉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她飞奔回房间,拿出一张纸和一只鹅毛笔,递给莱茜,“呐,如果你记得路标的话,把它写下来好吗?能记得多少写多少。”
莱茜接过纸笔,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了起来。她并不会书写王国语字母,看得出,那笔迹根本就是在画画一样。
写完后,菲尔丝拿起来,仔细研究起来,“唔,倒是看得出指示方向的字母,TA……TA-KU-HA……”菲尔丝一边辨别那些字母,一边用笔写出“破译”后的地名,几分钟后,得出了结果。“有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诶?菲尔丝姐姐,你这也能看懂吗?”
“我问你,路标是不是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路口的左边是一座风车磨坊?右边是一座圣堂教神殿?”
“大概……是吧……”莱茜回忆着,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就没错了,那里叫南利德奎拉镇,它的北边是塔库哈玛镇,西边是剑鞘山脉,往东就是菲兰港,错不了。”
莱茜歪着脑袋,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车队是继续往北走的?”
莱茜点点头。
“那他们一定会去约伯纳王子殿下所在的行省,萨洛瓦省,原来紫风自治领的地盘。”
“约伯纳王子?”
“是的,他是兰迪的好朋友,我可以说服大人,让他给约伯纳王子写封信,找找看矿场里有没有你的亲人。”
莱茜听到菲尔丝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真的?大人真的会帮我吗?太好啦!嘿嘿!”
菲尔丝也感到高兴,想不到莱茜竟然还记得路牌上的文字,足以说明这个亚人小家伙的机智。不过,她同时也担心,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就算约伯纳王子真的同意帮兰多姆寻找莱茜的妈妈和姐姐,其结果也有可能令人失望:在矿场的寒冬中,很多人都难以活着捱到春天,更不用说还得超负荷劳动了。可这种时候,菲尔丝不愿意说出这种令人悲伤的真相,她宁可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呐,振作一点,莱茜,早点休息吧,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勇敢去面对。”
“嗯……莱茜知道了,”莱茜擦掉眼泪,点了点头,“菲尔丝小姐,莱茜还有个请求。”
“什么?尽管说吧。”
“可以教莱茜使用圣能术吗?莱茜也想成为菲尔丝小姐,或是兰迪哥哥那样的人,用圣能术保护大家!”
菲尔丝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