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间谍所追踪,希洛维奥妮选择了一条最为凶险的狭窄山路——碎翼之脊。与其说这是一条道路,不如说,每一个试图选择走这里的旅行者,都像是在开辟一条新的翻山路径。即使是人在这条路上行走,都困难异常,更不要说几百王国市斤重的马车了。
兰多姆被关在笼子里,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是觉得,原本尚且平坦的山路,突然变得崎岖,马蹄的步点所踏出的声响也变得极为不规律,这足以说明,希洛维奥妮正在另辟蹊径。不管怎样,他待在异常颠簸马车上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适合在平原地区奔跑的动物,可不适合走这种山道啊。”忽然间,兰多姆有些心疼这些可怜的动物。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仿佛当初在森林里遇到魔能兽那样的戛然而止,这种感觉让兰多姆心生不快,可不会在这种寒冷,空气稀薄的地方,也碰上魔能兽吧?那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真该死!”马车外,希洛维奥妮显然碰到了麻烦,但她的语气表明,那不是即将到来的危险,仅仅是麻烦而已。
“怎么了?”兰多姆问。
希洛维奥妮没有回答,她从车蓬前面钻进马车,快速打开笼子,解放了兰多姆的双手双脚,“你出来。”她甩了甩头,示意兰多姆自己从笼子里钻出来。
二人来到马车外,兰多姆看到眼前异常凶险的景色:马车正位于一条山脊的中间部位,山脊一直延伸到一座无名山峰,距离山顶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在这样的高度,积雪依旧厚得难以揣测,只有零星的褐色岩石,在山腰的缓坡探出它们的脑袋。阳光似乎很强烈,但并没有让气温升高多少,如果不是习惯了雪翼的寒冷,兰多姆肯定难以忍受马车外的气温。
“看那儿!”希洛维奥妮指向一团正在翻越前方山脊的流云,忧虑地说道。
“你意思是,天气要变得糟糕了?”兰多姆心领神会。
“呼……”希洛维奥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以为,这个季节不会有暴风雪的,看来我想错了。”
兰多姆环视四周,看上去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他也跟着焦虑起来。
“别担心,我来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我知道哪里可以暂避,不过,如果想在风暴来临前找到避难所的话,你可得帮我了。”
“我该怎么做?”
“走在前面,帮我牵着缰绳,遇到大块的碎石,把它给踢开就行了,这样可以让速度加快一些。”
兰多姆看了看身后那两匹不算特别强壮,且气喘吁吁的老马,感觉这差事并不容易,总而言之,当下没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他可不希望遇上雪崩或是别的什么灾难,那未免有些节外生枝。
“那你呢?”
“我来正确引导马的方向。”说着,希洛维奥妮抬起手里的马鞭。
虽然看上去,希洛维奥妮是在为难兰多姆,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想争辩了,于是,他牵起缰绳,艰难地向前挪动。
大约十分钟,马车才前进了不到四百王国米,而那片流云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
“加快速度啊!小伙子!让我看看你的能耐!驾!”希洛维奥妮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兰多姆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可不比平原地区,空气稀薄,且又崎岖不平,况且,身后那两匹马,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步伐愈来愈慢,仿佛即将罢工似的。
“呼……到底在哪儿?躲……躲避暴风雪的……地方。”兰多姆将缰绳紧紧扣在肩膀上,身体差不多要贴到地面上了,与其说他在牵着马车,不如说是他在拉动这辆马车。
“快啦!小伙子!吁……吁……靠左一点,乖乖!看到前面的崖壁了吗?”
兰多姆稍微抬起头,他看到了一段横亘在山脊中央的峭壁,而峭壁下方,似乎有个足以容纳马车的洞穴!差不多离这儿不远了!
“该死!快啊!你们这两匹笨马!”兰多姆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那两匹马,向着峭壁艰难地挪动着步伐。
不过,暴风雪没有给他们机会,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能见度就几乎变成了零,如同尖刀一般的烈风,夹杂着尖利的雪花迎面吹来,差点要将马车吹翻似的。
“该轮到我了!上来吧!瞧好了!”
突然,兰多姆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上课马车,原来是希洛维奥妮,她直接用手拽住兰多姆的衣服,把他提上课马车。接着,她露出自信而又无畏的表情,迎着风雪站立在马车上,扬起手,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地一鞭!
突然,那两匹原本笨拙的老马,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用一种速度不快但却异常坚韧的步伐,匀速向着山洞前进,并且丝毫没有受到暴风雪的阻碍,仿佛如履平地一般。
很快,马车钻进了洞穴之中,刚好能容纳进去,并且还能留出一小块平地,供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后休憩。任凭外面的风雪再大,这个山洞却是一个几近完美的避风港,完全阻挡了风雪的侵袭。
希洛维奥妮从车蓬里搬出一小捆草料,放在地上,她亲密地摸了摸两匹马的鬃毛,称赞道:“真是乖孩子,看来原来的本领掌握得还不错嘛!”
听完希洛维奥妮的夸奖,两匹马用低沉的“噗嗤”声回应,接着开始吃地上的草。
“本领?”兰多姆有些好奇,与此同时,他将头发和衣服上的雪水,拍打干净。
“你以为,这两匹马,真的是一无是处的老马吗?”希洛维奥妮一边问,一边将行李从马车上卸下来。
“这么说?她们与众不同?”
“嗯哼……这条路,她们走了不下两百次,我父亲都没舍得骑着她们上前线。”
“你父亲?”
“我父亲是老国王的侍卫长,也是星辰骑士团的一员。”
兰多姆思索着,希洛维奥妮的父亲,会不会和老绿藤公爵一起战死了,当然,他并不想主动来问及,毕竟这对希洛维奥妮来说,是伤心的往事。
“嘿,你在想什么呢?小伙子,来帮我一把!”希洛维奥妮有些不满地催促道。
“噢!抱歉……”兰多姆从她手里接过柴火,堆在地上。
“正如你想的那样,我父亲和老公爵一起战死在乌加诺大陆。”
“是么?”
“不用同情我,我们同命相怜,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希洛维奥妮递给兰多姆一个大木桶,着实有些沉,兰多姆只好就近放在一旁。
“不过,别以为,刚刚我是在为难你,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会因此而动怒。”
“所以,你想测试一下我的脾气到底如何?”
希洛维奥妮愣住了,她盯着兰多姆看了几秒,像是在嘲笑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一般,接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笑你像个傻瓜。”
果然如此吗?兰多姆心想,看来,即使在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眼里,他也是一个天真得可以被任意欺负的形象。
“但是,很有趣,很讨人喜欢。”希洛维奥妮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她拍打了一下手里的灰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开始支起柴禾生火。“说实话,我知道为何殿下喜欢你了。”
“为何?”兰多姆蹲了下来,用小手斧劈开较粗的木柴。
“嘛……因为,你和她性格差不多……你们都会为别人考虑,而不是自私地为自己考虑,总而言之,就是老好人。”
“她是这样的人吗?”
“嗯,从小我们就在一起长大,我了解她。”
“那她现在如何?”
“什么如何?”
“过的好吗?”
希洛维奥妮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专心用燧石引燃火绒,接着,把火种放到木柴下方,大口吹着风,直到火焰开始稳定地燃烧。
兰多姆也没有追问,而是缓慢地往火里添加木柴。
“你对她印象深刻吗?”希洛维奥妮平静地倚靠在一卷毛毡上,用双手托着后脑勺,身体放松下来。
“说实话,在我和她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我觉得她一直都很沉默,很孤僻,她总是不发表任何意见,唯独让我替她做决定。”
“那时候,她觉得开心吗?”
“你是说在鲜花堡的日子?”
“嗯哼?”
兰多姆仔细回忆着那时候的莉莉娜,该怎么说呢?总而言之,她看不出有任何喜怒哀乐可言,甚至在兰多姆记忆里,她连印象深刻的微笑都没有过。只不过,她倒是很容满足,不管兰多姆替她做任何选择,她都会羞涩地点点头来表示同意。至于开心的情绪?也许自己太愚笨,没有察觉到吧。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至少她喜欢和我相处的日子,这是可以肯定的。”
“你知道……”希洛维奥妮欲言又止,她望着橙红色的火光,以及不断从燃烧的木柴中崩裂的火星,“等她明白过来,失去了至亲的意义以后,已经是该懂事的年纪了。在那之前,我也像很多试图掩饰真相的人一样,用谎言来蒙蔽天真的莉莉娜。”
“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么可笑的借口。”
“后来呢?”
“后来……她自己明白了,她独自带着鲜花,去了父亲地墓地,把花放在坟头,在坟前睡了一整晚。第二天,却又若无其事一样,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
“看来没什么变化,但是什么都明白了。”
“嗯……”
“她后来,成了一个不错的木匠。”
“哈?木匠?”
“是的,摄政王限制她的社交活动,相当于软禁了她。于是她开始阅读各种和手工有关的书,有一天,她说她想自己动手造一个木制梳妆盒,让我帮她找木工工具,从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过了两年,几乎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说不定,她天生就对此很有天赋?”希洛维奥妮露出十分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认命的表情。
“她需要朋友。”
“是啊,所以,她需要你。”希洛维奥妮用手里的木棒搅了搅燃尽的木柴,又往火焰里添了一些,“可是,不要只当她是朋友好吗?她大概,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能依靠了,你是唯一能把她带出牢笼的人。”
希洛维奥妮的语气,像是在恳求,少见的变得真挚起来。
“我会努力的,但我也……不能辜负其他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