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雨的时节。一旬内至少有七天在倾泻暴雨的结果,就是森林里的土地已经潮湿到了可怖的程度。小范围的滑坡及泥石流接连不断,隐藏在暴雨和密林中的木人猎手更是让他们的危险程度翻倍提升。
所以,这时候才看得出来那位领军都督的明智举动,以木人应对木人,哪怕是遭受了再多的损失,只要本阵的众多强横修士没有战损,就能从沿途经过的部族中得到接连不断的兵员补给。
此前仙门一战,谁胜谁负早有定论,北方三大部族联手突袭仍是铩羽而归,眼下这北上讨伐的军势更是将异族人的实力明白无误的展现出来。比较靠近仙门区域、早有贸易通商的木族聚落自不必说,就连第一次遭遇陈国人的部落都多有降服,足见北方诸部大势已去。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丛林内隐藏的危险反而更加狞恶了。越是重伤垂死的猛兽越是有种择人而噬的凶恶气势,这点放到注定走向失败的敌方那边也是一样的。
所以说,官府给的赏格够重,前提却是得有命去拿。命都丢在前线了,再好的赏赐又有什么用?
不是他苏映轩不喜欢从官府手里掏东西,但有闲心跟那群精于算计的官僚勾心斗角,还不如自己趁着兵势大胜去搜刮一些用得上的东西了。
不一定是仙草,然而积少成多,总能换到想要的东西。
也不知道那只小狐狸过的怎么样,不让乱跑的日子听起来可是很糟糕啊...
苏映轩抹了一把从左臂那边淌过的雨水,心想过半个时辰要是再没动静,他就该第二次去检查陷阱的状态了。
这种暴雨连天的气象,仙家机巧制成的陷阱要是被冲坏了,也是半点都不值得奇怪的。相对而言,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敌对的木族猎手把陷阱给踩了的可能性还要少很多。
哪怕是苏映轩特意选的大军过境已有数日之地进行埋伏狩猎,仍然会不时碰到前来猎杀所有异族人的木人猎兵。想来不算奇怪,遇见这种程度的暴雨,就算是土著人也难免会失去方向感。这两旬以来双方斥候队的死伤,肯定是变得更为严重了。
连日不断的暴雨,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湿热晴天。这或许会被某些迷信天道的修行者认为是不祥之兆,然而苏映轩的两份记忆都告诉他,天道就存在于那里,它的运行规律之中不包含什么‘不祥之兆’。
这种程度的雨势,带来的只有麻烦而已。
......
连日不断的暴雨,已经冲垮了部落军的三处营地。幸好所有猎兵和奴隶兵都是纯血的木族族人,只要不溺水太久都能救得过来,因而没有在大规模交战前就出现减员。
然而,这般连日不断、几成天灾的暴雨在诸多祭司的预言解读之中,已经从‘惩罚异族人进军的自然之怒’变为‘先祖之灵惩罚诸部擅动兵戈的怒火’。理所当然的,这里的‘诸部’还包括了身处异族人的大军之中、对异族人下跪的诸多小部落。
图加格玛认为,他们之中有一半是迫于异族人的强横武力,另一半则是以为自己能在这场变局之中获得更多的宝物、祭司和奴隶兵。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解释眼前的局面了。异族人的宝物甚至会引发暴风和腐蚀之雨,先祖之灵有多么震怒都不足为奇。
图加格玛,最有可能成为大森林最年轻传古祭司的年轻人,跟随着自家‘飞鱼’部落的两位传古祭司来到这大集会之上,希望能从各位伟大而古老的传古祭司的讨论中,习得属于他们的智慧之光。
“多么愚蠢的提案!”斑豹部落的传古祭司披着斑点繁复的兽皮——按照传统,那应该是某只被它先祖所垂青的强大斑豹的遗物,“如果按照你们的提案去做,我们还不如和那些屈膝之人做出同样的事!”
另一个出身不明的传古祭司,足有两个图加格玛那么高的中年男人,对那个老年女性的激昂话语表示赞同:“是。各位需要清楚,我们在对那些下跪之人主动进行袭击,从那一次失败的袭击过后,就没有和解的余地,只剩下遵循他们传统,向他们下跪的余地了。”
下跪之人,‘屈膝之人’的更直接的说法,指的是那些在南方极远处铸造起高空堡垒的异族人,苍白,长发,不遵循天道,并且下跪——向他们的祭司还有头领下跪。
图加格玛没有亲眼见过下跪之人,只见过对那些异族人习俗表示臣服的部落前来拜见。飞鱼部落的头领呵斥了那个使者的举动,没有听他说的任何话,下令把他的所有宝物除去后扔到大河里面,仁慈的保留了他的性命。
实际到现在为止,他离那些下跪之人最近的一次,还是那柄从天而降的刃矛,下跪之人独有的短柄长刃的奇特武器,杀死了十余名奴隶兵后裹挟着血水,雨水与鲜血的混合物呼啸而去。
图加格玛掌握着四只手也数不过来的巫术,所以没有被那柄刃矛开膛剖肚。然而在迎战前呼喊着砍掉那些下跪之人的头颅、剥掉其头皮祭祀先祖之灵的族人们,很多都倒在了远处飞来的刃矛、雷电还有冰块下面,到死为止都没有见过一个下跪之人的脸。
就他的记忆里面,还没有见过被割掉头颅、剥下头皮的下跪之人。下跪之人珍惜同伴,就像木族人看重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手脚断开、胸腹受到重创的下跪之人被其同伴拼死拖走,这是从开战起就经常听闻的故事。
苍白,黑色的长发,看重同伴,而且喜欢从远处发动突袭。图加格玛觉得那些下跪之人长得应该跟鱼子河里面的水鬼差不多。
“但是,已经有两个部落死光了!”又一个传古祭司的驳斥打断了图加格玛的回忆,“这都还没有过去一个季节!你们说暴雨会阻挡屈膝之人的军队,可是先祖之灵的怒火只淹没了我们自己的营地!至于屈膝之人的军队,每个日夜都有新的奴隶兵补充!”
“那是因为总有些部族想下跪了!那些怪物甚至没有举起长矛,就有人向他们跪下了!每个日夜都有上百人在对手的军队中死去,但是一百人死去了,就有一百二十人补进来!”这个中年女性涂着花纹的面庞上布满了愤怒,就和她的语气一样。
图加格玛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交战前就被杀死了,雨水化作高山和利箭将他们吞没。他们的同胞兄弟最后只找到了一点残骸。
几十个日夜发生着接连不断的伤亡,总人数已经逼近了飞鱼部落的全部人口。这不是他熟悉的战争。
而眼前这十几位代表各自部族前来商讨的传古祭司,也没有在图加格玛眼前显露出什么智慧之光。
坏消息,总是有坏消息。下跪之人的军队越来越多,暴雨、泥地和沼泽被他们呼风唤雨般的伟力清理开来。每天都能听到有人的朋友兄弟死在下跪之人的刃矛下,而对方当然也有死伤,真正倒下的下跪之人却远不如归顺的奴隶兵来的要多。所有部族的战果加起来,连一次祭祀的祭品数目都不够。
他们同样一筹莫展。
争吵到最后留下的结果和前几次一样,大抵就是继续执行当前的对策,以袭扰和狩猎为核心,同时要派出一些猎手假意做奴隶兵归顺,进入下跪之人的军队后反逆引发混乱,并在反逆前找机会给其食物下毒——接连不断的暴雨,使得给水源下毒成为了不可能。
但是,事情总有好处。他听闻下跪之人的弓矢强过木人十倍以上。如果顶着暴雨进攻就能免吃劲矢,图加格玛宁愿在雨里面泡到生根。来去如风、不需手掌持握的刃矛已经足够致命了。
图加格玛跟着部族的长辈离开,心下决定去加入第一批混进下跪之人营地的猎手队。有他的巫术相助,拼上性命的猎手们总能活着走出来一半吧。
另外,他真的很想亲眼看见哪个下跪之人一次,一次就好。想击倒他们,然后问他们,刃矛不需要手掌握住,那又是怎么随意挥舞的?
跟着长辈走进厚重雨幕、逐渐陷入战争泥沼的青年人,对于自己的未来总是有些期待盼头。往往不切实际,往往有点浪漫。
......
雨难得的停了一次。
即使是雨势停歇,乌云仍然聚在空中挥之不去,顽强地把太阳的投影遮在它们后面。
拜这接连不断的鬼天气所赐,苏槿就算是拼着时刻分神压住也不想把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就是怕哪天沾了水没擦干净,过两天就直接发霉了。
她已经有快两旬没见过太阳了,活动两下身子都有种嘎吱作响的错觉,真怀疑骨子里面是不是都发霉了。
这几天,她被小姨下了彻底的禁足令,没事的话连一层都不要去,更不要给任何人开门——郑丹青和她的好夫君都能随意进出这里,根本不需要她给开门。
这么严格的指令,还是因为大营里近些日子接二连三爆发的叛乱,还有接连几次大规模的中毒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