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飘飘,细如游丝。
冷如利刃,却不见其锋芒。
余无声伸手扶着斗笠,低头走在湿滑难行的青石路上,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①
他低声沉吟一句,随即抬起头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冬天的山林,树木凋敝,一片肃杀。
真叫人感到压抑。
“可是……这里一点妖气也没有啊。”
妖有妖气,在人间则更为明显。
寻常人类感应不到,但余无声却可以知觉。
芜湖大蛇,青丘狐妖,都是如此。只要顺着残留的妖气去查,总能找到线索。即便是修为极高的大妖,也不可能做到了无踪迹的。
可事,他顺着山林一路走来,把山越寨前后几座山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难道那人所言不实……?”
余无声心中疑惑,却不敢放松警惕。
不知不觉间,已是身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
恰在这时,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嗯……?”
他觉察到了什么,目光骤然一锐
他小心地扶稳斗笠,缓缓地躬下了身。
“妖气。”
指向山洞,确凿无疑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路面上残留着的妖气果然越来越重了。
“就是这儿吗……?”
这就是所谓的后山?
余无声心里起疑,又伏下了身来冷静地观察着洞口,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那山洞距离自己不过百八十步而已,并不遥远。
照理来说,妖气都这么重了,那妖怪应该就藏身于洞内才是。
可自己都靠得这么近了,那妖怪难道还没察觉到我的人风吗?
不至于这么迟钝吧?
余无声横起剑眉,目光从左向右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妖气越往洞内便越浓烈,似乎是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显然,想要猎杀这支妖兽,就必须得进到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去呢……
“哼。”
他轻轻一笑,余光悄悄向后一瞥,忍不住感叹道:
“原来如此,猎物亦会是猎手啊……”
咻——!
一道银针突然从林后射出,被余无声看个正着!
侧身一躲!那枚银针擦着肩头射向身后,咚的一声钉穿了树干!
“嘶嘶嘶啊啊啊…………”
余无声凛然一立,循声望去。
只见那埋伏多时的蛇蝎妖终于现出身来,示威似的大展着颈侧艳丽的薄膜,壮观如孔雀开屏。
她面目狰狞,样貌丑恶,毒液滴哒哒地垂下口角,一条蛇尾正摇得沙沙作响。
背后另有两条丑陋的触手在暴躁地甩动。那上面全都布满了银针毒刺,就像仙人掌一样。
余无声冷静地看着对手,不慌不忙地吟出口诀:
“佳兵者,不祥之器。”
他扶了扶腰间挂着的那一卷竹简,右手缓缓握作剑状:
“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沙啊啊啊啊!”
那蛇蝎妖突然狂怒了起来,扭起蛇身便朝余无声急冲而来!她急不可耐地张开了那一张阴森可怖的大口,粘稠的毒液无法抑制地从口中滴下,触及的草木全都瞬间枯萎成灰!
余无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胸有成竹地放近敌人,只为等来最佳的时机。
眼看着蛇蝎妖就快冲到眼前来,他才突然怒目一瞪,厉声喝道:
“君子剑!来!!”
苍啷一声——
一道寒光凭空起,三尺真气贯长虹!
一柄长剑突然出现了在了余无声的手中!
剑则一出,吓得那蛇妖立刻怪叫一声,急急向后退去!
可惜……已经迟了。
“受死!”
一剑挥去,削铁如泥!
躲闪不及的蛇妖顷刻间便身首异处,项上妖头咚咙坠地,血肉之躯颓然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胜负已分
只剩下它那扭曲的身体还在不住地翻滚抽搐。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在旱地上垂死挣扎的鱼。
“幸好,幸好……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余无声松了口气。
手腕一翻,低头捧起这把他最喜欢的剑来好好端详了一番,真是百看不厌:
红穗须,梨木柄,通体墨黑哑光黯色,不见其锋、只见其芒。
山有文,水有路,剑身雕纹极工极巧,不在其技、而在其意。
真是把宝剑。
杀完妖后,依旧是寒光点点,一点血污都没染上。反倒是他的裤子,不小心沾上了几个血点子,看着挺显眼的。
他轻轻皱眉,稍微有些沮丧:
“明明已经很留意了……啧,还是不小心啊。”
“这样进城很容易被误会的啊……”
“真麻烦……”
学长苦恼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轻声叹了口气。他攥着剑又站了一会,忽然间却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奇怪……?尸体为什么还没有化作灰烬?”
如鳝鱼一般的蛇身还在扭曲蠕动着,看上去有点恶心。
余无声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惊声失口道:
“糟了,难道……!”
正迟疑间,只见一股墨潮突然从尸体中喷涌而出!瞬间就占据了脖颈处的伤口!
那墨潮越涌越多,竟然操纵着蛇身爬行而起,张牙舞爪地再度朝余无声袭来!
“果然是妖变……!”
怎么会在这儿遇到!!??
“嘶沙沙杀杀杀!!!”
无头蛇蝎扬起头来发出了奇诡的怪叫,身上的鳞片忽然开始腐败剥落!大量的黑血汩汩地渗出伤口,滑腻腻地淋满了全身。
锐利的爪子疯了似的地抓挠着脆弱的肌肤,浑然不顾割出一个又一个醒目的伤口,就像是奇痒难忍,恨不得抓烂躯壳一样。
余无声忽然明白了:
“它在挣扎,它还没有彻底控制住身体……”
不如趁现在?
余无声思量了一番,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没曾想!他才刚刚上前一步,那邪妖便突然狂暴了起来,奋力地甩动起那两只触手!
“什……!?”
无数银针瞬间倾泻而出!如雨点一般刺袭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轻舟!巧燕!”
余无声当机立断,张口喝出了两把飞剑。两道金光凭空一闪,旋即便在主人的身边飞斩而动,将无数毒针悉数劈落!
剑身急动,人影相随。
可进退之间,那蛇妖的黑红污尸却越逼越近,丝毫不给人以喘息!
“墨血……”
都是因为它,妖怪才发生了异变,变成了现在这个狂暴的样子。
来源不清,效果不明。余无声虽然见过妖变,问过青丘山的狐狸,也试着查过典籍,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今却又遇到了这邪气非常的东西!真是棘手!
难道湛卢剑也奈何不了它吗!?
“纯钧!”
余无声朗声又是一喝,退下了手中的黑剑,唤出了一把白剑。那寒光恍然一亮,真如长庚启明,星光熠熠!
“啊啊啊啊!!”
余无声当头大喝,刺出玉龙!
剑身笔直地没入蛇妖的躯体,狠狠地给予了她一记重创!可那墨涌之躯竟仍是悍不畏死,这点剑伤根本阻止不了它的前进!
“可恶……!”
沙沙沙~!
眼见尸身已经锁住了君子的剑,那蛇尾便再也按奈不住,猛地掀起一道劲风直奔面门而去!
危亡之际,轻舟忽然飞剑而起,挺身御主!
咔嚓一声!
一剑寒光过,斫断横来风!
断尾应声落地,却还不死心!依旧暴躁地跳动不已!
须臾之间,墨血又自那尾部的伤口喷涌而出,瞬间便开出了一株阴森的墨树,诡异地挂在了她的尾部。
“再这么下去可不妙,要在这里使出全力吗……?”
余无声暗暗捏了把汗,犹豫了起来。
可那蛇妖越逼越紧,丝毫不给喘息之机,背后的两只触手已经甩在了眼前!
眼看毒针已是一触即发!巧燕剑急忙破风而出,干净利落地削下了那蛇妖的附肢!
唰——!
转眼之间,墨血便再度涌出伤口,浇灌得断尾处的墨树越长越大,形状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余无声深知再拖下去,只会节外生枝愈发棘手。
“滚开!”
他只得一咬牙,破釜沉舟地一脚踢退尸身,急忙唤剑在手:
“巨阙!”
第五把君子剑应声而出!
一柄大巧不工的巨剑顺势擎在了他的手里,竟压得他不得不放低了重心,勉强用双手攥稳。
不过——
那把剑看上去却外形质野,做工粗糙,不甚美观。全然没有湛卢、纯钧那般高贵典雅的味道。尤其是两侧的剑锋丑陋无比,豁口卷刃处不计其数,简直就是一把破剑。①
但!
是所谓,重剑无锋!
这一剑之威,就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吧!
余无声屏息凝神,奋起全身气力握住大剑!朗声大喝道:
“死!”
重锋落下,势如泰山崩云!锐不可当!
墨血狂舞一番,迎着剑锋拼死而上,却终究不过是蚍蜉撼树!顷刻之间,重剑便摧枯拉朽地横扫而过,将那墨身截做两段!
“嘶~~”
一阵青烟袅袅升起。
蛇蝎妖的尸体终于渐渐消散,什么都没留下。那污秽的血树也渐渐溶解成了血块,终究也随之升华消散了。
“…………”
余无声皱着眉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陷入了沉思。
他随手一松,巨阙剑便凭空消逝,无影无踪。两道金光闪过,轻舟巧燕也一同收起,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了一眼裤子。
“唉……”
自顾自地轻叹一声,伸手扶住了腰间挂着的竹简,默默地转身离去。
悠悠青山
终于重归宁静
++++
分割线
++++
①:出自-唐·许浑《咸阳城东楼》,具体见作者手札4.
②:古人以剂钢为刃,柔铁不茎榦;不尔则多断折。剑之钢者,刃多毁缺,巨阙是也。——《梦溪笔谈 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