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蒜山渡口人声喧嚣,余无声步履匆匆。他脸色并不好看,不悦地低吟了一句:
“终究还是耽搁了一天。”
他提着行李,如鱼儿一般穿行于人流。跟在他身后的莫尚川一脸苦相,推推搡搡地边道歉边往前挤,终于跟到了码头边:
“哥老关,真要去南京??”
江水滔滔,停来一船。
等靠了岸,那些秣陵的客便如鱼贯般涌出,逃也似的跑上岸来。
余无声站在这一道人流中岿然不动,直视着台阶下的游船道:
“对。孙策要是打到秣陵,那可就迟了。”
他们昨天就听说了消息。
刘繇派遣樊能和于糜两位部将率军迂回,想趁着孙策攻击笮融的空隙直接抄了他在牛渚营的大后方。没曾想笮融败得太快,孙策回防更快。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难怪渡口里人心惶惶,议论个不停。
“听说了吗?孙折冲①又赢了。”
“樊将军居然一败再败,这孙伯符果真就这么厉害??”
“别慌、别慌,慌个卵蛋!他现在收兵回牛渚营了,一时半会打不过来。”
“那他要是再打过来呢?要是刘正礼亲自带兵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不就……”
莫尚川挠挠头,听着四周嘈嘈杂杂的闲言碎语,不免皱起了眉,望向余无声道:
“哥老关,你说他们怎么这么怕孙策啊?”
“他们不是怕孙策。”
余无声望着滚滚长江水,目光深邃:
“是怕打仗。”
“哦……”
莫尚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担心地拉着他说道:
“大哥,你这趟去秣陵可得小心着点儿啊。哥们儿我也没别的好说的,就祝你一帆风顺吧。”
余无声微微一笑,看着他道:
“好,谢谢。”
“哦对了!”
莫尚川想起了什么,急忙伸手从衣服兜里翻出了一个竹子扎成的小鹤,看上去挺漂亮的。
余无声眼睛一亮,略一歪头:
“这是什么?”
“陶之芩,她说,额,给你送行祈个福。”
“这丫头……”
余无声笑笑,伸手就要接过来,却被莫尚川眼疾手快给躲过去了。
学长一愣,困惑地抬起头:
“怎么了?”
“额……”
莫尚川尴尬地舔了一下嘴唇,眨眨眼道:
“她特地叮嘱说就是给你看一下,然后就拿回去。她说她昨天刚扎好,还没玩够呢。”
“……”
手僵在了空中,表情渐渐凝固。
他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气,哼哧一笑道:“哈,真小气啊。”
“哥老关,这……”
两人还要再叙,船工却喊了起来,冲着余无声直招手:
“客官!你是昨天说好了要坐船的那位吧!?快快快!船好走咯!”
余无声低头看了一眼游船,最后拍了拍阿川的肩膀,低声说道:
“我走了,桃花坞就拜托了。”
一袭素衣下阶登船,便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果真是佳人自成一道风景。
莫尚川站在岸阶上,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伸手拢在嘴边冲着船上大喊:
“余大哥!保重!”
一杆撑离了岸,摇桨便行起船。
眼见着岸边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耳边的潮水声也就越来越清晰了。江边的景色倒退着缓缓离去,余无声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家乡,去往陌生的城市。
“客官!”
船家掀起帘子探过头来,堆着笑问道:
“是去湖熟,还是江乘?”
“不去边镇,就是秣陵本城。”
“哎哟,秣陵这两天可不太平咧!客官,这是急着有事?”
余无声轻轻一笑,懒得和他嬉皮笑脸地再扯场面,直接掏出五枚铜钱来戳破了窗户纸,直接拍在台子上道:
“公道么?”
船家当即挑起大拇哥,佩服道:
“痛快人!”
帘子放下,人影退去。
船中又只剩下了余无声一个人。
他很熟悉这个感觉,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一个人坐在一个狭小的环境里,被拖着,前往又一个未知的远方。
小学六年,他转过七次学。
三年级开学的前一天,他一个人躺在卧铺上,眼睁睁地看着蒙蒙升起的太阳,不知道父亲到底去了哪节车厢。
第二天照旧背着书包冷着脸,进了班里跟同学们打招呼见面。
他总是坐在角落里,不在乎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也不在乎别人对他有什么看法。他低头读书,低调做人,享受着隐形一般的人生。
反正一年后他又会离去。
这些同学,都只是过客罢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唯见长江天际流。”
举目远望,远山近水,真是江南好风景。
眉梢紧锁,思绪随潮水起落。
他分析着:
“这两个罗刹妖应该是上个月时,穿过子虚口来到人间的。没想到时间刚巧错开,就发生在我去青丘山请狐妖来北固山议事的这一小段时间。”
狼榕和烟啰鬼偷了剑,一路西窜
师姐率先追出子虚口,追杀至秣陵
两妖被封入玲珑塔内,但师姐自己也身负重伤,临终前将寻找胜邪剑下落的事托付给了景玉。
“所托非人。”
余无声连连摇头,心里怨极了这个意气用事的深闺大小姐。就算你是锦衣罗刹又怎么样?是越绝山剑池的闭关弟子又怎么样?
浮名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
“哼……”
余无声摁下了心头火,又凝眉思量了起来,望着远处的江景想到:
“照理来说,胜邪剑就该遗落在秣陵周围才对。可是景玉却按照师姐的遗愿,带着玲珑塔往东走,又回到了丹徒的江心洲。”
她师姐临终前还交代了什么来着?
“剑沉入水,勿念……”
这话还是有些水平的。
至少勿念这两个字,就说明了胜邪暂时是安全的。可见找剑虽然是件大事,但终究急也急不得,还是得耐心、细心。
师姐没具体说剑沉入了什么水里,
但应该是长江的某一段江水无误了。
昨天景玉据说是偶然发现,在玲珑塔里的一处玄机柱上发现了血书,凑近了一看,是一个“口”字。
虽说的确也是个线索……但她自己说了半天也没说出门道,余无声跟着瞎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说是可有可无吧。
口?
就这一个字能有什么用
凑一下,当成口水来理解吗?
“唉……”
心好累啊。
自己的一生,果真是孤独的一生。
一个靠谱的队友都没有,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他把事情前前后后地又推敲了一遍,一个人在舟中闷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竟也出了不少汗。
他擦擦额头,摸约路程也走了一半了,便挑起帘来喊道:
“船家。”
他望着远处江岸的风景,忽然心念一动,惊奇的问道:
“前面那是什么地方?”
“回客官,那是江乘的燕子矶,离秣陵还有些路咧!您稍坐,过一会就到。”
船家笑笑,摇着桨说道:
“这燕子矶直立江上,如燕子展翅腾空,看着可漂亮吧?嘿嘿,看着离咱们挺近,实际上可远咧。您坐好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啊。”
不听回应。
这船家不由得一愣,奇怪地掀开帘子往舱里望去,疑惑地呼道:
“客官?”
舟内只余五枚大钱,整整齐齐地躺在台子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嗡嗡声响。
座位上空无一人
船舱内静若无物
那乘船的少侠早已是人空影逝
不知飞身何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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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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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孙折冲:
孙策此时是折冲校尉,人们可以选择用官名来称呼他。参考《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