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
发生了许多事
一片落叶停在空中,静止。
以它为圆心,依次排布着正在雀跃的巧燕,声势逼人的玄铁黑甲,看似游刃有余的白衣剑士,以及正在喊着加油的莲儿。
余无声想退
因为甲胄兵步步紧逼,眼看就又要压进一个危险的距离了。
可这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
直觉忽然击穿了他的思维,让他猛然惊觉自己原本设想的落足点其实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坑。
一脚踩空,就会露出一个破绽。
一个破绽,就足以致命。
毫无疑问
身后那个深坑就是玄铁黑甲提步踩出来的,打着打着转了一圈,便又绕到了这个位置。
简直,就像是事先设好的陷阱一样。
是它有意为之吗?是它事先算计好的吗?亦或者仅仅是单纯的巧合?
余无声望着这一尊沉默的铁兵,看不出答案。
黑甲不再出拳,而是挥臂做棍,狠狠地卷起一道劲风朝他袭来。
他不能犹豫
他不能后退
他别无选择
他能做出决断的时间,就只有
一刹那
“巨阙!”
黑剑应声消散,巨剑倒擎在手地挡在身前,死死地用肩顶住!
他狠下心来决意硬吃这一击!
于是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当——!!!
黑甲狠狠地砸在巨阙剑上,顷刻间迸出橘红一片,无数火花四散飞溅!
一道蛮横的强风在撞击的正中心骤然炸开,一袭白衣瞬间鼓作**!空中那片本该坠下的落叶硬生生被掀回了天上!
“大哥哥!!”
小虫妖撕心裂肺似的呼喊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被这千钧力道的一击生生掀飞,砰地一声坠落泥地!
再也握不住的巨阙剑脱手而去,狼狈地倒在污泥之中,骇人豁口又添一处。
余无声艰难地撑起身子,余光急忙朝黑甲一瞥。
“唔……唔咕!”
他紧捂着心口,想吐却吐不出来,只得无奈地看着黑甲朝他缓缓走来。
巧燕剑绕着它胡乱飞舞,疯了似地啄击着铁甲的胸腔,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弹开,像只蚍蜉撼树的蚊虫。
余无声咬紧牙关,费力地想爬起身来,却只觉双腿一阵酸麻,完全用不上力。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铁甲陡然站定,咚咚两声踩下两个深坑,缓缓地举起了铁臂。
“铁铁!”
莲儿忽然大喊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嘶哑地呐喊道:
“不许伤害大哥哥!!!!”
铁甲愣了一秒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茫然地望向了那个曾日夜照料过它的无名机奴,竟然停下了动作。
它没有表情
也没有言语
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回头,也没人知道它为什么愣住了神。只有心细的人才会发现,它身上仅存的两道褪色的符箓,竟然隐隐亮出了一抹红色,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当——!!
巧燕突然抽身直刺,终于钻穿了最后一块疲劳的甲片,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内核的荧光已经若隐若现,透过心口的裂痕露出了它的死穴!
“这一剑,唤做水龙吟。”
余无声突然怒目一瞪,体内气机重新流转起来,似有万般玄机无形牵引!
唰——!
白光一闪,一个闪身术就拎起了疲惫不堪的身子!直接把剩下的全部气力灌入手腕,挑起纯钧剑来向上一刺!
这一剑必须精准无比!必须直刺心口!错一丝,差一毫都不行!
他,闭上了眼睛。
忘我
在那忘我的境地之中,天地仿佛完全在他的心中,人已与自然融为一体,一切都变得浑然天成、顺理成章。
“死!!”
睁开眼睛一声怒喝,玉龙精准无误地刺入铁甲心口,直接把那荧光的内核戳了个粉碎!
干净利落
一剑,胜负已分。
余无声的身体不堪重负,再度脱力地摔回泥地,狼狈极了。
玄铁黑甲站在原地伫立许久,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过了很久,它才如断线的木偶一般露出了颓样,突然噗通一声无力地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余无声长舒一口气,
终于胜了。
终于……
就在他沉重喘息,调整气机时,莲儿一路小跑地赶到了他的身边,慌忙将他扶起:
“大哥哥!你没事吧?”
余无声挤出一个惨笑,闭上眼睛道:
“还好。”
“大哥哥……”
“我没事,让我缓一会儿,”
再睁开眼时
就看见巧燕乖乖地停到了他的面前,老实极了。余无声愣了一下,和莲儿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怎么?你还知道认错的吗?”
巧燕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剑身向下一弯,就像是在害羞地低头。
余无声咯咯直笑,笑声传染给了小虫娘,一起快活地笑了起来。巧燕被勾着偷偷抬了一下头,很快又垂了回去。
余无声笑得更厉害了。
轻舟剑认他做主,他自然更偏爱忠心耿耿的轻舟一些。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被他忽视的巧燕,居然这么俏皮可爱?
御剑通灵不假,但哪有这么有灵性的小剑?心思简直就像是活物一样嘛。
他舒心一笑,淡然道:
“好啦,别内疚了。看在你主动现身出战的份上,功过相抵嘛。”
说罢,抬手一挥道:
“回来吧。”
巧燕乖乖化作金光一逝,随巨阙剑一起收回到了无字诀中。
“哥哥,真的好厉害。”
莲儿抱着他虚弱的身体,由衷地夸耀道:
“我一度都以为哥哥要输了呢,还很担心的来着。”
余无声苦笑道:
“比我想的要棘手些……”
他望着瘫软在地的那团废铁,忽然好奇道:
“你叫它……铁铁?”
莲儿点点头:“嗯。”
余无声奇怪道:“它的名字叫做铁铁吗?”
莲儿摇摇头:“不是。”
余无声更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要喊它铁铁?”
莲儿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太紧张了,随便喊的。”
“……”
一阵微风吹过,
配合着尴尬的沉默。
余无声轻咳一声,淡然道:“但它望向你,愣住了。”
“嗯。”
“它认出你了吗?”
“我不知道……”
莲儿神情复杂地望着被摧毁的铁甲,细指缓缓地搓着衣摆,半晌无话。
千机阁的机奴不能拥有名字,这些铁甲又何尝不是呢?她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终日无名对无名,沉默对沉默。
又何尝没有一丝倒影望倒影的意味呢?
她落寞地叹了口气,心如乱麻地望着铁甲的残骸,小心翼翼地恳求道:
“余哥哥,我们能把它埋了吗?”
喉咙一咽,又小声道:
“就像葬礼那样。”
余无声就像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温柔地点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