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起来了
孙策和周瑜只好下马来到凉亭里躲雨,把弓箭收起来挂在马背。
两人一同坐下,饶是身材修长的周公瑾,也比高大的孙策矮了半截,身子似乎也相对瘦些。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孙伯符恣意一笑,牵着马往亭中避了避,拍着马脖子说道:
“要是再晴一会,没准能多猎几只。”
周瑜苦着脸,笑笑
“你也真是……天一晴就想着出来打猎?”
瑜策二人自幼相识,有总角之好、莫逆之交。孙策生性好猎,周瑜当然也早就知道。
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他的喜好怎么还愈演愈烈了?
孙伯符哈哈大笑,懒着身子在亭中躺下,听着淅淅雨声道:
“公瑾,你既然跟着我打仗,也该学学我打猎。”
周瑜摇头:
“我喜欢弹琴。”
“谁还不知道你雅好音律?可你听我说,打猎也有打猎的好处,学着点。”
孙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眨了下眼:
“多出来打猎,对思考计策有好处。”
“你说得我都快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策快活地放声大笑,笑到伸手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
周瑜微笑着,听那骏马打了一声响鼻,低头吃草。
亭外,小雨淅沥
“我说真的,公瑾。”
孙策笑够了,倚着亭柱翘腿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上有些东西真的很玄乎,看兵法看不来,就是一种直觉。”
“那打猎又能有什么帮助?”
孙策自信一笑道:
“你是猎手,记住这一点。作为将军,就是要自信,看敌人就要像在看猎物。”
他嚯地起身,神采奕奕道:
“待时如张弓,决机如射箭!猎杀,就是要有一箭毙命的气势!战场之上也一样,一瞬决出胜负,一击击溃敌军,要的就是一气呵成!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雄姿英发,自信满满!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
引得周瑜轻声叹气
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啊
“伯符。”
周瑜苦笑了一下,劝他道:
“打猎毕竟是打猎,没有危险。战场能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吗?把这股气势学去,上阵杀敌就有如猎兔,易如反掌!”
周瑜摇头:
“是,但我、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伯符,你太不把危险当回事儿了。”
周瑜轻轻一叹,前倾着身子担忧道:
“这几场仗我全都看在眼里,哪回不是为你提心吊胆?你身为军队主帅,每次都第一个冲锋在最前面,你就一点不怕?”
孙策单纯地摇头道:
“不怕啊。”
“伯符……你不惜命,我们这下部下可替你害怕啊。你带骑兵冲在最危险的地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就像你上次中箭那样,你知道我们……”
“公瑾。”
孙策看着他,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有几分落寞:
“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啊,伯符。你要是就这么死在了战场上,还怎么成就霸业?主帅本该是在营帐后出谋划策的角色,你却回回带头冲锋……”
“所以我说你不明白。”
战马又打了一声响鼻
仰起头来,快意地一声嘶鸣,刨了刨蹄子。
孙策吐出一口长气,望向周瑜问道:
“你现在手下有多少新兵?”
“大、大概……六百多吧。”
“知道为什么都让他们配弩,不让他们练枪么?”
“因为……他们是新兵啊?”
“对。”
孙策眼神一厉,锐如苍鹰道: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怕,怕死,都怕死啊。谁不怕呢?”
“伯符……”
“士兵怕死,就不敢向前。变阵迟钝,就会错失胜机。错了,就会输!输了,只会死更多人!一败涂地!”
唰——!
孙策翻身一跃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道:
“大丈夫为国家大事,死又何妨!?主帅都不肯亲做表率,怎么指望手下士兵替你卖命?”
“伯符!!”
“公瑾。”
孙策摁下了周瑜,盯着他说道:
“两阵决死,没有“给我上”,只有“随我来”。我若身死,那就是天意。可我自己要是怯弱,那永远也成不了事!”
周瑜还想再劝,却听孙策掷地有声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
轰隆一声——!!
天外突然闪白,一道惊雷凄厉劈下!就落在亭外不远!
战马受惊厉声嘶鸣,扯着缰绳刨蹄乱拱,吓得周瑜也跟着脸色一白,吃惊地抬头望向远处那一地焦黑。
唯有孙策
岿然不动,神色自若。
周瑜回过神来,再度看向好友,暗暗惭愧。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嘿。” 孙策忽然一笑,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说这些了,看那儿,看见那只躲雨的兔子了吗?”
周瑜愣了一下,抬眼望见了一只躲在灌木下的白兔。
“你看它像不像躲着不出来的笮融?”
周瑜呵呵一笑,瞪着他道:
“开什么玩笑?”
“以后有空,多跟我出来打打猎,有好处。”
孙策说着便取弓搭箭,瞄准了那只小兔子。周瑜眉头一撇,看着那丛木深厚的灌木丛,很怀疑这一箭能不能轻松命中。
可孙策屏息凝神,一点也没动摇。
突然一声霹雳弦惊!
箭却射向天上!
须臾,两只大鹊落在同一支箭上,摔在了地上。
孙策微微一笑,当着震惊的周瑜的面将其捡起,拎着今晚的鹊肉说道:“秣陵沟深城固,轻易打不下来。所以我才派兵先拿下了湖熟和江乘①。”
他扬了扬手中的两只鹊,走进亭中道:
“两城拿下,大路已通。下一步,我们直接进军曲阿,与刘繇主力决战!”
周瑜蹙眉道:
“那笮融呢?放着他在秣陵后方不管??”
孙策哈哈大笑,伸手快意地指着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再一次说道:
“你看它,像不像笮融?”
周瑜愕然。
“记住!我们就是猎手,敌人不过是狐兔。”
孙策自信一笑,周瑜点头默然。
孙策收拾了一下弓箭,忽然又认真了起来,看着周瑜严肃道:
“公瑾,下一战可是一场硬仗,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周瑜眼神炙热道:“尽管吩咐。”
“想要在曲阿决战,必须得探清敌人的主力虚实才行。所以,你我各带一小队人马去侦察敌情,你走左路,往云岚山方向渗透。”
周瑜点头,又问道:
“那你呢?”
孙策笑笑,轻松道:
“往右路,神亭岭。”
*
余无声愣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打错了算盘,他幻想的坐等时局平稳变化的方案突然碎裂,平稳运营已经不可能了。
“你说水贼!?”
时间已是傍晚时分
余无声终于从气喘吁吁的莫尚川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一下感到了切实的危机感:
“知道这些贼寇是哪里来的吗?捕快有什么结果没有?”
莫尚川喘着粗气,摇头道:
“就抓了一个活的,还在审问。”
“川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余无声急得原地踱步,眉头深锁。
莫尚川有些尴尬
他实在说不出口,他不想直言自己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他受邀去了杜府荷花厅,胡吃海塞了一整桌的山珍海味,然后还被几个貌美如花的年轻侍女服饰香浴……
那池水热敷敷,小手冰冰凉
池水里居然还飘着果盘,想吃什么一张嘴就有侍女主动来喂。
可恶,玩得彻底忘了时间……
临出门时,杜大当家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堆客气话,反正他听也听不懂,只知道确实是在夸人,然后就被稀里糊涂地送出门外六里地。
啧,其实啥都挺好的
就是杜家那位千金啊,好像进了府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呢?
一阵花天酒地之后都完全忘到脑后了……
嘶?
脸什么模样儿的来着……?
“可恶!”
余无声突然立定站住一声断喝,吓得莫尚川跟着抬头一愣,怔怔地听学长出神道:
“渔港刚刚建好,正是召集人手准备产出的时候……这江面一乱,岂不是就耽误了?”
莫尚川啧了一声,无奈皱眉道:
“没办法啊,乱世就是乱啊。”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
又添了新乱子:
“学长昂~~” 小桃子扒拉着门探出脑袋来,招呼着余无声说到:“莲儿说她解开一根玄机柱了哟!”
“知道了。”
余无声心情不太好,只顾着低头碎叨着:
“蒜山渡,桃花坞、笮融、孙策、太史慈……”
“学长?”
天地悠悠,晚霞昭昭
北固山临江伫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涛涛江水向东流。
风云变幻之际,它就站在历史旋涡的边缘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它知道,有些事注定要发生。
“学长,莲儿让我告诉你哦:那根柱子上写的是一个‘亭’字呢。”
“亭……?”
猛抬首,一语惊醒梦中人!
余无声瞳孔骤然一缩,失口惊呼道:
“神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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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江表传》
策以融所屯地势险固,乃舍去,攻破繇别将于海陵,转攻湖孰、江乘,皆下之。
江乘:今南京栖霞区
湖熟:今南京江宁区湖熟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