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乘军营
几个俏丽的小娘子正在河边洗着衣裳,有说有笑。清澈空明的河水配上藕白的细胳膊素手,在那土棕色的木栅前别成一番风景。
少年打马过桥,惊起彩蝶一片。
红甲红枪烈焰快马,风一般地卷过草地,背上还别着一把醒目的锃亮短戟。
蹄声轻快,牙门沉重。营门发出咯吱吱的声音迎着他缓缓开启,却不见他有丝毫放慢速度的迹象。
马如疾风灌入门中,几乎擦着边进去的,像一条灵巧的红鲤。
“刚才那是孙将军吧?”
几个妇人抬头光顾着看,都看痴了。直到这会才都回过神来,麻雀聚团一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且说且笑地八卦着:
“这么风流倜傥当然是孙将军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哎呀,年纪轻就好啊,风华正茂啊。”
“可真是便宜那个孙夫人了呢……”
女眷们说笑着,忽然就莺声燕语地笑作一团,就着水边嬉戏打闹着,闹够了就又开始埋头洗衣服。
一抬头
远远地又看见一队骑兵,朝着营门而来。
“大姐,你说这些人是谁啊?”
“哦,都是孙将军的部将呀。”
“你瞧,那领头的不就是黄老将军吗?”
说话间,一队骑兵终于精疲力竭地来到了牙门前,徐徐入营。一匹匹黄骠战马都累得直喘长气,烦恼地甩着尾巴。
领头的黄盖好像嘟囔了些什么,手脚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亲切地拍着老马的脖子说了些悄悄话。
他刚拴好马,都还没来得及走出马厩,就听孙策顺手逮了一个门客过来着急问道:
“周公瑾呢?没回来么?”
“回将军,还没有。”
“有消息吗?”
“回将军,没有。”
黄盖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孙家的这位少主真是相当地器重好友。那个周瑜,年纪比我们这些老将小了一轮,资格比我们小了一辈,轮功劳还不及我们的一半。可论偏爱,少说也得是我们的三倍。
我倒没什么意见
毕竟金戈铁马这么多年了,孙家胡来的毛病我都已经习惯了。但孙家的老将可不止我一个人啊……
黄盖回头瞄了一眼
显然,正在拴马的程普将军,心情不是特别好。①
很用力地拉了一下缰绳,拽得战马呼呵嘶鸣一声,不开心地甩了甩脑袋。
其实,像程普这样的老将会有些小情绪,也很正常。想当初,我们都是跟着孙文台一起扛枪搏命的交情。到头来给这小子办事,却要落得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肩并肩。
搁谁心里能好受?
真当二十年军旅生涯白熬了呗?
砰——!!
马厩的大门忽然被一脚粗暴踢开,把里面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黄盖惊得定睛一看,果然是孙策。
孙策披着红甲一头闯了进来,一声不吭地急急牵出了战马,攥过红枪就朝外走。
“伯符!”
所有人都还愣着,唯有程普最先反应了过来!惊愕大呼道:
“你要去哪儿!?”
孙伯符翻身上马,头也不回道:
“公瑾还没回营,我去找他。”
“你要一个人去!??”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驾!”
一鞭响过,一骑绝尘!
程普惊了个呆,急忙两步追到门边大声呼喊着:
“伯符!?孙伯符!!!?”
放眼望去
只见一扇大开的营门,那背影早已一骑绝尘。
“这小子!”
程普气得咬牙直跺脚,恨不得把马厩的门都给扣碎。一回头,却发现背后这群老匹夫全都牵着马赶了出来,一个个熟练地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嘿!?你们……!?”
“吁~!”
黄盖勒住了马,不好意思地笑笑,拱手道:
“不好意思,程将军。习惯了,习惯了……”
“公覆②,你……???”
“别说了诶,韩将军已经去叫麾下部曲了,人手肯定够的。你来不来随意啊,我先走了哈。”
“公覆!?喂!??”
“驾!”
又是一骑绝尘而去,那背影老而弥坚。
才一愣神的功夫,韩当便领着二十余骑整齐驶过,马蹄声震震如滚雷。程普望了一眼韩当背后那张漂亮的长弓,分明是日夜精心擦拭,随时准备应战的。
他摁住了腰间的佩刀,气得狠狠一跺脚。
“驾!”
最后一将上马出营,紧追前队而去。
营门前马蹄不断,卷起屡屡尘烟。
河边洗衣的娘子们一个个都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像一群傻眼的火烈鸟,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刚刚才回来吗???”
*
北固山,桃花坞。
“莫莫!莫莫!糟糕啦啊啊啊!”
小桃子披头散发地急得团团转,苦恼的莫尚川挠了挠头。
“怎么了嘛……”
“七星灯!灯!亮了啊!”
确实
七星青焰灯多亮了一盏,加了一灯的功德。
“这不是好事吗?”
俺寻思这傻桃子打坐和学长出去除妖不都是为了凑这盏灯的功德吗?到头来灯亮了,你还不开心?
“才不好呢!!”
陶之芩紧张地抿住嘴唇,认真地说道:
“这不就说明学长现在有危险了吗!?”
“……”
刚才是谁说学长很强,超强,强无敌,然后劝我不要担心的来着?难道不是你吗喂??你刚刚跟我说的话算什么,梦吗?
“咳咳……”莫尚川咳了两声,象征性地安慰她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吧。说不定是你打坐积累出来的呢?哥老关不会有事的啦。”
“才不是呢!”
陶之芩紧张地搓着小手手,瞪大了眼睛出神道:
“我一整天都在摸鱼根本没有打坐!所以学长一定是在妖怪战斗,超危险的啊啊啊啊!”
“…………”
亏你还知道自己在摸鱼啊,小姑娘。
“可是……他以前不就经常外出除妖吗?”莫尚川劈着柴,放松地耸耸肩道:“这次也会没事的,你就别担心了。”
“不,不是的,这次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这次!有不祥的征兆!”陶之芩认真地攥紧了拳头,呼吸急促道:“其实我从早上开始就觉得呼吸不畅,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哦,关于这个。”
莫尚川骚了骚鸡窝头,咧着嘴说道:
“我一直没好意思提醒你,你里面那件白的穿反了。”
“……”
双方愣愣地对峙了很久,她才后知后觉地诶了一声,伸手掏进衣服里摸了又摸,终于恍然大悟道:“真的诶,完全没有发现呢。”
莫尚川点了点头:这家伙,果然是笨蛋啊。
“可是!可是!”
陶之芩又紧张地开始咬手手,不安道:
“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呢!”
啪啦——
两根柴火骨碌碌滚向一边,斧头抬起,露出了一张稍显疲倦的脸。
他抬头道: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吸了一下鼻子,眨眼道:
“左眼皮跳是好事,安心吧。”
“哦……哦……”
啪啦——
莫莫耐心地劈着柴,冷不防小桃子突然又抬起头心急道:
“可是!可是!”
啪——!!!
木头狠狠劈成两半,斧头凶恶抬起,攥在手里怒道:
“哈婆娘……又咋啦?”
“灯又亮起一盏了啊!”
“这不是好事吗……?”
“才不是!”陶之芩心急地握紧小手,抿着嘴唇担忧道:“这不就说明学长被敌人包围了吗!?”
啪啦——
莫尚川劈开柴,耸耸肩道:
“也可能是敌人都被他一个人包围了。”
“莫莫!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一点都不上心!”
啪啦——
莫尚川面无表情地劈开了木柴,心说这傻桃子是不是也太上心了些……
“我不是不上心。”他掏了掏耳朵,努嘴道:“是我上心了也没用啊,隔着这么远,我能帮上啥忙啊?”
“可是,可是……”
“老老实实等他回来吧。”
啪啦——
莫尚川气定神闲地继续悠悠劈柴,只有陶之芩还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把头发聚拢又抓散,总觉得胸中有口气想出却出不来。
她望向了佛殿。
小碎步缀着荷叶裙哆哆点起,拎着衣摆轻手轻脚地就回到了佛寺。她抬头看了一眼蓄满了的七星青焰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刹那后,她口吐五彩霞光化出一颗舍利果来,霞彩千条顷刻照亮满院,简直闪瞎了阿川的狗眼。他呆呆地丢下斧子伸手往额前一挡,望向了大雄宝殿惊愕道:
“What the 发?”
陶之芩握紧了那颗舍利果,心心念念地呢喃祈祷了起来,诚心又诚意。
百里之外,已经一臂重伤的余无声不惜性命地挡在周瑜的身前,奋力拔出了只有双手合力才能够擎起的重剑巨阙,情形不容乐观。
眼望着朝着自己笔直冲来的墨血污物,他情知按常理来说,自己这个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可直觉告诉他
置之死地,可以后生。
只管全力挥出这一剑就是!
“学长,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叮——!
舍利果应声消失的一刹那,余无声的肩伤转瞬痊愈,浑身气力一下子恢复了协调合一,全部汇聚在了那赌上全部的决死一击上!
一道粗重的白光犀利劈开墨红躯体,从当中截作两半。
一剑,摧枯拉朽。
一剑致胜。
“呼……”
他松了口气,手中的重剑咚地一声巨响砸落在地,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惨白地回眸一笑:
“太好了。”
说罢,眼前忽然一黑,疲惫地栽倒在了某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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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周瑜)性度恢廓,大率为得人,惟与程普不睦。
②:《三国志·吴书·黄盖传》
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