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曲阿城外
战场上,决战的帷幕悄然拉开,双方战阵间距八百步。
“七千对一万。”
太史慈皱着眉头,呆在军中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孙策的厉害,亲身领教过,从来不敢小瞧这个比他年轻个二十岁的战将。
但这也太胡来了吧?
七千兵众怎么敢正面硬碰硬,在战场上任何不靠计策,决战一万主力部队?
这个孙策是在示弱吗?是在用计么?是在耍什么花招吗?
不
怎么想都不可能。
七千军马已经是孙策的全部家当了。恐怕连后方驻防的部队都填充进来了,他应该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设置什么奇兵了。
“他这是在找死么……?”
刘繇军中,不少人也和太史慈抱有同样的想法。与太史慈的谨慎不同,刘繇的部将大多非常乐观,甚至对孙策不屑一顾。
一千的兵力优势就足以决定战争的胜负
何况是三千?
古代冷兵器的战场上,人多对抗人少的优势是无法逆转的,量变就是可以引起质变。因为一个士兵本领再高,也不可能在腹背受敌的围攻下存活。
而且更重要的是
战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士气。
一旦察觉到敌人士兵的数量比己方多,敌人的军旗比己方繁杂,士兵们就非常容易陷入到失败的情绪之中,士气很容易低落。战阵的士气一旦崩溃,战线就会被破解,部队很容易被切割包围,逐个击破。
除此之外,就是包抄。
刘繇军拥兵一万,具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在包抄的主动权上显然优于孙策军。一旦两翼的合围完成,孙策军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腹背受敌状态,战线将从两翼向中间逐次崩溃,全无招架之力。
不管怎么想
孙策都不可能获胜。
“你们都说孙伯符通晓军事,用兵如神。哈哈哈哈,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刘繇坐在军中放声大笑,伸手指着远处的小丘道:“前些天他投书要和我等决战,你们还当是他的诡计。如今来看,不知寻死又是什么?”
阵中都尉连连点头,附和道:
“哼,孙策小儿,狂妄自大!今天就让他付出代价!”
各部将群情激愤,纷纷表态道:
“就是啊!”
“胡子都没长齐,出来送死?”
“看末将带头冲阵,拿他的头回来复命!”
军中上下一片讥笑。
刘繇抚掌道:“终究是黄口小儿,竖子而已。前日投下战书要和我军决战,诸君还都心怀畏惧。依我看,何惧之有?”
刘正礼站了起来,附身看着军阵,慷慨道:
“昔日刘(表)景升一人一马入荆州,驱除贼寇,安一方水土,还一世太平。如今,孙贼犯我州郡,前来讨死,我也当效仿景升立下武功!我身为汉室宗亲,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铲除逆贼!”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将昂扬:
“好!”
“铲除逆贼!”
“拿下孙贼,斩首示众!”
刘繇一身浑然正气,横臂下令:
“三军听我号令!杀——!”
一声令下,三军联动。
两翼骑兵缓缓向前,跟在弓弩手和步兵身边,朝着丘下缓缓推进。
另一边,孙策军的阵脚压在另一座山谷上,冷眼旁观着。
“击鼓。”
孙策一句话,战鼓声立刻就响了起来,隆声震天。
骑步协同,缓缓地向丘谷中心压去,脚步声钪钪作响,齐如一人。老兵们全都站在第一排,手中的长枪高高上举,并不对着敌人。脚下的步伐也是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跟鼓点的节拍一致。
冷静,
太冷静了。
这些老兵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与容易惊慌的新兵蛋子是不同的。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才该开始紧张,知道什么战斗进行到什么阶段才会开始死人。眼下,他们只需要严格按照训练的那样,跟着击鼓进军的拍子走到指定的位置就好。
孙策略一皱眉,居高临下地坐在烈焰骏马上,一双锐利的鹰目俯视全场,战术的地图已然在胸中绘制而成。
“停。”
一个字
鼓声即刻而止。
战鼓一停,前线所有兵卒同时止步,一个步子整齐前踏,踩出暴雨般的轰隆声响,仍然是齐如一人。线阵停止前进的那一刹那,一条严丝合缝的长线便浑然天成,竟然没有丝毫紊乱。
齐齐的一条阵线,迈步时什么样,收步时就是什么样。没有任何一个方阵突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阵列缩进去。整支部队上下一心,同进退共生死,绝没有任何一部有懈怠的意思。
整条步兵阵线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完美。
刘繇军中
轻敌之声仍然不绝于耳。摩拳擦掌的部将们都想抢下头功,没有人怀疑过这场战斗的胜负。士兵们纷纷跃跃欲试,认为孙策的部队在开战后必然会一触即溃。唯有阵中的太史慈,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严整齐肃的军容,惊愕道:
“糟了……”
孙策军中旗帜忽动,几面鲜艳的军旗一摇,军队立刻开始变阵。其动作之迅速,排演之娴熟,简直令人惊叹。
不一会,左右两翼的弓弩手便已列队排开,护住正中心长长的步兵阵线。整支军队的变换如白鹤展翅一般优雅美观,列成了经典的鹤翼阵。
咕嘟——
太史慈紧张地咽了一下喉咙,摇头叹道:
“这不是轻易可以战胜的对手……”
“列——!!”
刘繇军中某个校尉高声下令,士兵们立刻开始行动,纷纷攥紧了手中的长枪,扎好了步子保持阵线,严阵以待。
太史慈忍不住抬头一看
孙策军的先锋阵,早就已经列好了。
步兵就位的速度,远远胜过刘繇军,就连弓兵也是。孙策军的左翼,是一排新晋的弓弩手,远远称不上是精锐。左翼阵中打的也不是孙字旗,而是一个“周”字。
周瑜,正骑在战马上。
他手中抱着银亮的头盔,乌黑的发髻高束。战马跟着弓弩手们一起缓缓向前,前往指定的位置。步兵们停下之后,左翼因为变阵的缘故,又接着旋转了一会,正在紧急就位。
小兵林平握着长枪,紧紧地跟在周瑜的鞍前马后,时刻准备着保护主将的生命安全。自从在云岚山跟着周瑜杀出浓雾之后,他就知道这位将军极少上阵,不是一员发于行伍的猛将。
他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
温润的君子气质,白玉般的洁白皮肤。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显然是一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林平心中虽有微词,但他也知道周瑜毕竟是孙将军的好友,不可怠慢。
身为亲兵,就是要保护主将的周全。
哪怕是用命。
摊上这样一个柔弱的将军,多少也算得上是亲兵的一种不幸。但林平认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孙伯符。他紧张地咽了咽,再度攥紧了手中的长枪,跟随着周瑜的战马一同停下,站稳了步子。
左翼射手阵线,就位了。
林平长吐一口闷气,没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周瑜缓缓地戴上了头盔,浑身气质骤然一变,把林平惊得一震。他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周瑜,再也看不到半点文弱的儒生气息,而是一员鹰眼锐视的猎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列——!”
周瑜一声令下,短促有力!没人敢质疑将军的命令!
一声声弓弩就位的声响如波浪般卷起,齐刷刷地席卷阵列,顷刻之间就已全员进入预备射击的状态,严阵以待。
前跪弩,后开弓。
只待周瑜再下军令,即刻将一切来犯之敌射成刺猬!
“咕嘟……”
林平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主帅,只觉得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双如琉璃般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他此前不曾见过的东西。他看清楚了,那跳动的寒光之中,不仅仅是杀意……
还有决心。
“望——!!”
敌军接近了,战鼓声也近了。周瑜在最恰当的时机下令瞄准,拔出了明亮的佩剑,高高举起。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还没到射击的时候。
林平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松开长枪,擦了一下手心的汗。
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周瑜仍是鹰眼锐视,手中长剑高举,动作从来没有放松过。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敌军的动向,几乎没有眨过眼,眉头紧紧地锁成一团。周瑜深知,自己与军队即为一体,同进退,共死生。值此关键时刻,他连一秒都不可懈怠。
林平仰望着主将,暗自惭愧!
他提起气来,攥紧了长枪走到了周瑜的侧前方,走到了更接近敌人的地方。
“孙将军托付过我……”
他暗自想着,低声呢喃道:
“我也不能有所懈怠。”
抬眼望去,山下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眼看敌军就快要进入到射击的距离,周瑜却出乎意料地打马上前,从军阵中分开一条小道。他没有躲在最安全的阵线后,而是站到了队伍的第一线!站到了弓弩手们的前面!
长剑一横,身先士卒。
大有孙伯符的雄烈之风。
林平怔怔地望着那背影,眼神与所有弓弩兵卒们一样炙热。他没有丝毫犹豫,攥着长枪大步上前,挡在了周瑜的马前,随时准备赴死。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呼吸却越发平稳了。
他笑了:
“这是值得我托命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