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尼似乎已经在议事厅门外等候多时了，他一脸凝重的神情让我有些紧张。
“抱歉，阿克曼队长，让您久等了。”
“我们之间就把这种客套话都省省吧，待会儿你用得着的。”
“罗德一直在里面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故弄玄虚！总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了！”
“小心.....什么？”我正准备推开议事厅的大门。
凯尼语重心长地交待道：“千万别忘记你的初衷！！”
诺大的议事厅里只有罗德一个人，他坐在旁听席的位置上，静静地凝视着议事厅中心那至高无上的发言讲坛。讲坛的背景是一幅巨大绚丽的的玻璃幕墙，阳光从幕墙外照进了议事厅，幕墙上映出那全知全能的神明，看起来是如此耀眼明亮。
我默默走进议事厅，在中央过道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央第一宪兵团王族特务部第三分队长、新编对人压制部队第二分队长以及中央议会特许旁听委员，提尔.托德向雷斯摄政王致意！”
罗德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不发一言地用手势示意来人在自己身边的旁听席坐下。
我一边漫步向旁听席走去，一边上下打量着罗德，贵为王政府的实际最高责任人的他明显比5年前苍老了许多，也许孤身一人的生活让他衰老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也可能是权力的重担和负罪感压得他夜不能寐。
忽然间，我隐隐觉得有些理解这个跟我一样孑然一身的可怜人了。
我在罗德身边坐了下来，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幕墙上映出的神明更加耀眼了。
“提尔，请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神。”
罗德的双眼仍旧固定在原来的方向，他再次问道：“你现在感受到了什么？”
我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觉得......孤独。”
罗德扭头与我双眼对视着说：“全知全能的神不会感到孤独。”
“是的，神永远不会孤独，孤独只是凡人的感受，而我们都是孤独的。”
“我们觉得孤独，是因为我们自以为被神抛弃了，其实神就在我们的身边，无时无刻。”
“摄政王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知道的，提尔.托德的真正内心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我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沉地回应着：“是的，曾经的我无数次向神明祈祷、向神明询问我存在的意义......可是我得到的只有无尽空虚和失落......是的，我并不相信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存在神明，即便曾经有过，他也早已抛弃了我们。”
“所以你便在这空虚和失落的世间，追寻一个梦想，希望这个梦想能带来一个你想要的神明吗？”
罗德话音未落，我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砰地一声，我低头向着罗德单膝跪下，右手同时伸到了绑在大腿上的随身工具包附近。
“请摄政王宽恕我的罪过！属下一时被凯尼的谎言所迷惑，不知天高地厚地.......”嘴上这么说着，我心里想的却是如何确保能一刀割破罗德的喉咙，让他安安静静地下地狱！
罗德平淡而诚恳地说道：“没关系的。”
哎？我抬头一看，罗德关爱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没关系........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右手似乎失去了力量，根本抬不起来。
“凯尼的野心，他建立对人压制部队的初衷，还有那狂妄自大的所谓梦想，我统统都知道，也许比你知道得还要早。”
我一片空白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继续跪在地上，仰头呆呆地望着罗德。
“提尔，请你坦诚地告诉我，凯尼的梦想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并不是........”
“那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希望能摆脱孤独的地狱而已.......”
“难怪之前你给我写信，我记得......好像是希望我驳回威尔斯议员要求对他女儿执行强制退役的动议吧？”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班吉尔.威尔斯，那个女孩一定很漂亮吧。”
我继续点了点头，似乎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罗德微微一笑：“如果班吉尔愿意的话，我可以特许你们的结合，威尔斯议员即便反对也是无效的。”
我已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而罗德却继续把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景愿不断塞进我的脑海之中：“提尔，一直以来你做得很好，我甚至在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可以册封你为王室义子，如同我打算册封希斯特里亚为王室义女一样。”
“克里斯塔......不，希斯特里亚.......真的可以这样吗？”
“你在怀疑王室至高无上的权利吗？”
“属下不敢！我只是......感到困惑.......”
罗德站了起来，他一边把我从地上扶起，一边和蔼地说道：“忽然对你说这些，也难怪你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低着头，咬着牙问：“摄政王大人，您是不是要我......背叛阿克曼部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么......除了凯尼以外的其他对人压制部队士兵们.....请您也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罗德一脸惊讶之色，“提尔，你到底在想什么事情啊？”
“哎？您不是要我.......”
“要你手刃自己的战友们？这怎么可能呢！对人压制部队可是非常宝贵的战力。”
我已经彻底糊涂了，在这个残酷世界苟活至今的经历告诉我：天上是绝对不会白白掉馅饼的！
“您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相信这世间唯一的【真神】的存在！”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现在才要我相信神......已经太晚了.......”
罗德向我伸出了右手说道：“提尔，你之前所说的【神早已抛弃了我们】的说法确实没错，但是只要有坚定的信仰和切实的行动，我们还来得及在末日降临之前，将神重新唤回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把神唤回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继承了巨人神力的人，不但会得到神明一般的力量，同时还会继承被视为禁忌的真实的历史记忆！继承者因此便成为了全知全能、独一无二的存在~~也就是世上唯一的【真神】！”
“凯尼曾经听前任雷斯王说过，即便是完全掌握了巨人神力的乌利也无法保护人类免于毁灭.....”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乌利不是【无法】，而是【不愿】保护人类免于毁灭。”
“所以，我才会觉得.......如果是凯尼掌握了巨人神力的话，也许会有些不同啊！”
“的确会有些不同，如果凯尼掌握了巨人神力，只会让这个世界彻底失去所有的希望！因为凯尼根本没有办法驾驭神的力量！！巨人神力只有寄身于神选的雷斯血统才能发挥作用！！！”罗德死死握住我的手，力量之大甚至让我感到一丝疼痛。
我愣住了，原来凯尼的梦想和我的挣扎.....那些年的刻苦训练和沾满鲜血的双手.....都是毫无意义.......我实在不愿意相信罗德所说的话，就算他向我许下的诺言句句属实！
二个深呼吸的时间以后，我轻声问道：“这......您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愿意在神的注视之下，以神之名起誓！即便凯尼的野心成真，也只会导致世界的毁灭！绝无第二种可能！！”
“巨人神力.....已经不在雷斯家的掌控之中了，对吗？”
“你猜得没错，我原本以为还能把这个事实继续隐瞒下去。但是.......现在墙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所谓【救世主】的存在，那些原本寄希望于雷斯家的巨人神力能做点什么的贵族阶层没有等来神迹的出现，忽然之间却冒出了一个拥有巨人之力的艾伦.耶格尔，而且他居然还引领人类取得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战胜巨人的奇迹......”
“所以呢？”
“所以，艾伦的巨人之力所带来的虚假的希望只会让我们这些仅存的人类分崩离析！”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虚假的希望。一百多年来，【真神】希望人类就这样受巨人的支配，而艾伦至少愿意与入侵的巨人战斗到底。”
“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艾伦的抗争将让大众失去对【真神】的信仰，让我们忘记了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您是指的......什么？”
“把【真神】重新唤回这个世界，向他祈祷。”
“我不觉得祈祷能起到什么作用。”
“是的，正因为人们已经放弃了祈祷，神才放弃了我们！向神祈祷是唯一能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因为所有的灾厄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无论这个世界是行将毁灭，又或者人类可以继续苟活，一切都交由神来决定！！”
我试着让自己冷静，细细思考着罗德对我说过的事情，接着问道：“假如神回应了我们的祈祷，这个世界会得救吗？”
罗德点了点头，坚定地回答道：“会的。”
“具体是怎么个得救法？”
“提尔，你应该听说过城墙的秘密吧？一百多年前，正是神之力引发的奇迹筑起了玛利亚、罗塞、席纳三道城墙，城墙里面那无数至今站立着的超大型巨人就是【真神】力量的证明！！神之力甚至可以【支配所有的巨人】！！”
内心深处的动摇已经无可遏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句：“假如神仍旧没有回应我们的祈祷......”
罗德似乎不打算让我把那绝望的未来说出口，于是他抢着说道：“那么，在世界必然的毁灭降临之前，至少你将不再孤独！凡人终有一死，只要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就是共赴地狱你也不会后悔，对吗？”
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对哦......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世界的毁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摄政王大人，我愿意皈依这世间唯一的【真神】！提尔.托德听候您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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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侧门走出了议事厅，脑袋里满是罗德坦诚相告的那些让我感到无比困惑和自责的话语，嘴里喃喃着：“......到底该怎么向凯尼和班吉尔解释呢......更麻烦的是那个兵团总统领达里斯.扎克雷......”
只顾埋头行走的我甚至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人已经久候多时了，直到有个毫无存在感的家伙主动对我发话：“中央第一宪兵团的提尔.托德分队长，你在议事厅里面的时间实在有些太长了。”
一个身着墙教黑色长袍的中年神父正在从另一条走廊不疾不徐地向我走来。
“愿三位女神保佑我们！”我敷衍道：“敢问这位神之使者如何称呼？找我何事？”
“我是城墙教会东部教区的枢机主教，尼克司祭。受罗德善主的委托在此等候托德分队长。”
“罗德....善主？”
“所有愿意为教会捐献财物的神之子民都是我们的善主，愿三位女神保佑他们。”
“说起来，如果是那些没钱捐给你们的穷鬼们，神也会保佑他们吗？”
“神会保佑我们所有人，那神圣的墙壁就是她们意志和奇迹的体现！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神只需要凡人无私的侍奉和真诚的祈祷。”
“祈祷的事情交给尼克司祭就好了吧！请问，在下有什么事情可供侍奉？”
“准确地说，是我要问托德分队长：在下有什么事情可供侍奉？”
“嗯？”我挠了挠头，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罗德没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啊.......这是搞的什么鬼？”
“此地鱼龙混杂，我们还是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吧。”
“王都哪里有什么不鱼龙混杂的方便的地方？”
尼克司祭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方便的地方，请托德分队长跟我来。”
........
这个尼克司祭比我想象之中还要能喝，当我略带醉意地跨出那家酒吧的门槛时，赫然发现班吉尔正等在门外。
“提尔，你居然去了那么久......让我找得好辛苦啊！”
“班吉尔......不好意思，我有点喝醉了......”我故意踉跄了一下，让右脚被门槛绊倒，顺势向班吉尔的身上倒去。
班吉尔温柔地接住了我，然后搀扶着我走向马车。“你不是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吗？居然喝不过那个墙教的家伙........”
“谢谢.......”
“停下！你的手在往哪里摸呢？！”聪慧如她，应该已经意识到我在借着酒意装腔作势了。
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辩解道：“呃.....我的手.....怎么了？”然而这无力的辩解并没有什么作用，连话都还没说完我就被猛地扔进车厢里。
班吉尔气鼓鼓地关上了车门，一脸严肃地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酒喝多了.....我的手......不受控制了。”
“我不是要问你的手的事情！”
“那就是想问摄政王大人交待我的事情对吧.......先让我想想应该要怎么说才好呢......”
“摄政王......大人？”班吉尔已经感觉到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凯尼的梦想......我们的憧憬......不过都是空中楼阁而已。而且......我不该......”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罗德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提尔，你的表现......好反常啊！”
“罗德什么都跟我说了......”
“你居然完全相信罗德的话？父亲从前告诉我说那个政治世家的老油条可是操弄人心的专家啊！”
“我也不愿相信......可是，我从心底里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班吉尔凑到我的面前，轻轻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这反而让我的眼泪更加难以遏制。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也不知道从那里迸发出的勇气，我紧紧将面前那朝思暮想的美人拥在怀中。班吉尔愣了一下，试着挣开我的双臂而徒劳无功，她的惊讶的表情中似乎还带着些许顺从。那诱人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我则义无反顾地亲了上去。
就算待会儿被班吉尔削掉后颈我也认了！
.......
班吉尔噘着嘴，侧身向我伸出右手，手心朝上，一动不动。
“嗯？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说过......什么来着？”
“想要我的初吻，光凭花言巧语可是不够的！”
我挠了挠头，然后单膝跪下，把随身工具包里的那只脏兮兮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递到班吉尔的手上。“这是我从托罗斯特的战场上带回来的......小小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为什么你会随身带着这个？我早就不碰这些布偶玩具了，看到它们我就不禁会想起那鸟笼一般的家。”
虽然我早就知道班吉尔不会喜欢这个礼物，但语言中的一股失落之意仍是无法掩饰：“确实......贵族的大小姐才不会稀罕这些......当年妹妹哭着说喜欢跟这个一样的布娃娃的时候，我却无法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听起来好可怜呢。”
“然后，有一个我很讨厌的家伙买下了那个布娃娃，送给了妹妹。”
班吉尔赌气似的问道：“原来你的妹妹这么受欢迎，那她哥哥怎么就这么惹人讨厌呢？！”
“我确实很惹人讨厌，特别是当我抢走别人送给她的布娃娃，然后一把丢进地下街里那条又大又深的臭水沟里的时候......”
班吉尔稍稍拍了拍刚刚收到的礼物，发现上面的污渍并不是简单的拍打就能解决的，接着说道：“明白了，我收下这个来自战场的礼物就是了。如果这个布娃娃被扔进臭水沟里，你也会很伤心对吧？”
我用力点了点头，直到班吉尔有些勉强地把礼物收进随身工具包里。
“是凯尼让你来找我的吗？”
“是我主动要求来找你的，你在议事厅里待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最后我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里了。”
“罗德对我说了很多事情......”
“关于罗德的事情，等到阿克曼队长那里再一起说吧。现在，我只想说点关于我们的事情。”
“亲爱的，我们的事情你说了算。”
“如果你不打算惹我生气的话，有一些贵族的礼仪是你必须知道的。你首先要学的事情就是关于接物的礼仪！”
“啊？这也有规定？”
“第一：和女士接吻之前只能牵着对方的手，而不是把对方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明白了。”
“第二：接吻的时候，如果女士没有主动舌吻的意思，男士绝对不能主动越界！”
我的脸猛然一红，弱弱地答应道：“下次不会如此无礼了。”
“最无礼的事情才不是这个呢！接吻的时候......那个.....不该变硬的东西碰到女士才是！！”班吉尔的脸也涨得通红，看得出来她的贵族礼仪课程学得不错，但第一次的实践经验似乎与她的想象差距颇大。
......
中央宪兵总部-执行部部长办公室
我刚刚推开隔音门，凯尼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总算回来了吗？你们二个......满面春风的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班吉尔抢着说道：“托德分队长离开议事厅以后，未经报告在地下街北区某个喧闹的酒吧私下密会城墙教会东部分区的枢机主教-尼克司祭。”
“哦，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现场过于嘈杂，听不清。但是托德分队长似乎情绪不太稳定。”
凯尼似乎十分好奇，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问道：“怎么个不稳定法？”
班吉尔故作平静地答道：“他在我面前哭了。”
“确实如此，泪痕还在呢......提尔，罗德和他手下的什么司祭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居然能让你感动至此？”
我看着面前的凯尼，脑子里想起罗德对我交待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提尔，你可以把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凯尼，不用有一丝一毫的保留，除了某个事实以外！”
“哪一个事实？”
“神之力只有寄身于神选的雷斯血统才能发挥作用。”
“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
“难道你忘记了吗？在希斯特里亚差点就要被凯尼杀死的那天晚上，还是你提醒了我呢。”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恍然大悟：“......凯尼不是最高议会使唤得了的人.....他另有目的......”
“没错，我们需要凯尼，需要让凯尼看得到希望！”
我扭头试图避免直视凯尼，却看到班吉尔也在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我缓缓开口说：“罗德希望我.....不要再一次站错队了，特别是在这狭小的墙内世界再次面临着分崩离析的重大抉择的时刻。”
“什么叫再一次？那你上一次站错队是什么时候？”
“5年前.....在你的授意之下，我以流窜难民的身份潜入雷斯领地的时候。”
凯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当时，你成功发现了雷斯家族中发生的重大变故，并且如实向最高议会报告了此事，没人可以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苛责你。”
我一边把凯尼的手推开，一边低语着：“......正确的事情？我不认为是这样......有些时候，谎言比真相更好......”
“提尔......你到底是怎么了......罗德到底对你施了什么魔法？”班吉尔轻轻牵起我的手，关切地追问着。
“当时......我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而已，被所谓的忠诚、良知还有所谓拯救世界的莫名使命感驱使，最后却害死了那么多人......”
凯尼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指罗德的那个情妇吗？就因为她是克里斯塔的母亲，你才会心生愧疚吗？那是最高议会的指令，我们只不过是这个荒谬的血族制度的执行人而已.......”
我打断了凯尼的话，握紧了班吉尔的手怒吼着：“不仅仅是克里斯塔的母亲！还有在玛利亚之墙夺还作战中被送进巨人口中的那二十五万人！！如果我当时做出了真正正确的选择.......他们根本不至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是什么意思？846年夺还作战的惨剧的总导演明明就是罗德，你不过是罗德手上的其中一件工具而已。”
“才不是这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罗德最初的要求是【让我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却回应说【如果王已经不能带领人类摆脱这个绝望的处境，那么我不打算服从命令】。”
“你说的并没有错，帮助罗德隐瞒这么重大的事情不会对人类有任何好处。”
“是啊！当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啊！所以最高议会知道了雷斯家的事情，然后所有的贵族们也都知道了弗丽达闭门不出、雷斯家只剩下罗德主政的事情。随着雷斯王失去能力的猜测不断在贵族阶层蔓延，罗德已经失去了在重大事项上左右贵族阶层的影响力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提尔，你不过是一个无知的宪兵团士兵和无能的王族特务罢了，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在调查兵团出征之前的那天晚上，某个调查兵对我说过：【贵族们那大片的牧场林地和带喷水池的花园原本可以发挥更大作用才对】.......而如果雷斯家的影响力还在，罗德完全可以用紧急状态和军事管制的方式，通过强制对贵族阶层征税、没收闲置低效领地和产业的方式安置玛利亚之墙内的难民，这样那二十五万底层民众就不用白白赴死了.....”
凯尼和班吉尔都愣住了，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王政府的高层和贵族想来应该是知道的。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贵族们已经在心底怀疑雷斯家的力量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用紧急状态和军事管制的方式对贵族阶层征税、没收财产的话......”
“如果事态真的到了这个地步.......父亲......他一定会联合其他贵族起兵造反的！”班吉尔咬着嘴唇，握着我的手，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划破了我的皮肤。
“父亲手下有超过1000人的领地武装......威尔斯家还有自己经营的枪械作坊......其他家族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那个巴尔特侯爵一派的保守势力肯定会跟威尔斯家做一样的事情......”
凯尼耸了耸肩说道：“确实，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话，要死的就远远不止二十五万人了。”
“所以，罗德别无选择，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我在5年前，站在罗德那边隐瞒事实，撒下雷斯家一切如常的弥天大谎的话......这个世界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提尔，你不需要如此自责啊：即便当时你确实通过谎言维护了雷斯家的权威，罗德也未必会牺牲贵族的利益拯救那些底层民众呢！”
“罗德一定会这么做，我愿意相信他。”
“凭什么？”
“城墙教会的尼克司祭.......他告诉了我845年以来，教会信众和影响力快速扩张的根本原因：罗德为教会倾注了雷斯家百年的基业，让教会得以在各地进行各种慈善活动，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人心不是花钱就能买的来的，但是教会在罗德的鼎力支持下确确实实做了很多好事。我相信罗德，他一定有牺牲贵族利益拯救苍生的勇气......只可惜......”
凯尼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沉：“只可惜，当时你站错队了，是吗？”
“你不是也说过【如果乌利还活着，他是绝对不会做出玛利亚之墙夺还作战这种决定】的吗？如果你能相信乌利，为什么我就不能相信罗德呢！”
“这么说，你已经下定决心站到罗德那边去了.......”凯尼身上开始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毅然迎上凯尼凶狠的目光回应道：“有时候就算形势再怎么不利，身为士兵都不能退缩！”
“停下！你们二个！”班吉尔用尽全力将我和凯尼推开，她浑身颤抖着，气喘吁吁地低吼道：“你们都疯了吗？！我们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战的伙伴啊！！”
“很遗憾，提尔.托德已经被罗德蛊惑了，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什么【我们】了！”
“更遗憾的是：凯尼.阿克曼只是醉心于追求神的力量而已，拯救世界什么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凯尼稍稍一愣，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说得不错，拯救世界什么的确实不是我的本意.........而且从提尔的表现来看，罗德应该已经注意到我的行动了......”
“是的，所以就算在这里把我抹杀掉也不会对你的梦想有任何帮助。”
班吉尔也愣住了，她后退了一步轻声问道：“难道.......提尔，你是来劝说我们放弃梦想，归顺王政府，继续按照雷斯王的扭曲思想来维持现在这个扭曲的社会吗？”
我试图向前走进班吉尔，她却伸出手掌挡在我的胸前，大声叫道：“别过来！！”
“雷斯王的思想还有与之对应的体制确实......并不完美，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人类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我每向前走一步，班吉尔便后退一步，直到她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就如同5年前一样，如果现在我们站错了队，无数的人可能都要凄惨地死去，身后留下像我和妹妹一样的弃儿.......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像玛利亚之墙夺还作战这样的惨剧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罗德对我许下了无法抗拒的承诺.......关于我们的未来的承诺......”
班吉尔把头扭到一边，恨恨地说：“在现在这个体制之下，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凯尼忽然发话了：“罗德给你下达的任务是什么？”
我如实回答道：“找回雷斯家已经被夺走的巨人神力，让这股力量回归雷斯家的掌握，罗德相信新一代的雷斯王一定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巨人神力已经被夺走了？！被谁？”
“艾伦.耶格尔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
“新一代的雷斯王？是指罗德.雷斯本人吗？”
“不是罗德.雷斯，而是希斯特利亚.雷斯，那个以克里斯塔的身份存活于世的善良女孩......她就如同我的妹妹一样，是我最想保护的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凯尼，即便是你也不行！”
“罗德早早就下令只能让你和那个杰尓.萨内斯负责关于艾伦的事件.........原来是这样。”凯尼大声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说道：“难怪你站到罗德那一边去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其实我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找回雷斯家丢失的巨人神力！”
“谁对谁错不重要？才不是这样呢！”班吉尔仍旧背靠着墙壁，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愤懑地说着，“这个扭曲的世界本身就是错误的！我只想要将它彻底颠覆！为此我愿意背叛父母、放弃地位，只为抗拒这个扭曲世界强加的命运！我找不到别的方法，只有阿克曼队长的梦想让我看到了希望.......”
“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也没有挑战命运、颠覆世界的勇气.......我只想尽自己所能保护心爱的人。”
班吉尔的视线落到我的身上，她轻轻问道：“提尔，你心爱的人.......也包括我在内吗？”
“那是当然！”
“如果我为了实现颠覆世界的梦想，必须要伤害希斯特里亚，到时你要怎么办？”
“我会不惜一切地阻止你......即便......”我低下了头，不敢继续与班吉尔对视。
“即便要杀了我吗？”
“即便会被你杀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死在你的手上总比死在凯尼手上要好.......”
凯尼在一边冷笑了一声：“年轻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然而在决定生死的关头没有任何人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无论如何......我们只能一起走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要自己想办法把雷斯家已经丢失的巨人神力给找回来。”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确定能自己解决？”凯尼轻蔑地摇了摇头，“如果托德分队长需要对人压制部队的协助，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那是当然的，否则.......”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精致的石质令牌，它持续地向外发出淡淡的荧光，似乎带着某种超越时代的力量。
“神圣王族谕令就是罗德授予我的最高行事权限，中央宪兵、最高议会、城墙教会都必须无条件配合我的工作。否则等同公开违抗王命。”
“呵呵，不就是用雷斯领地里的那个地下洞窟的特殊发光石制成的小石片么？你真以为这玩意能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
“凯尼，我知道王族谕令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如同你刚才所说的，现在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另外，或许连你都不知道吧，雷斯领地里的那个满是会发光的石头的地下洞窟也是巨人神力的造物，这玩意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特别的作用呢。”
凯尼眯起眼睛似乎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好吧，托德分队长希望对人压制部队如何配合寻回巨人神力的工作呢？”
“对人压制部队全员撤回秘密训练营地待命，不要干涉我的工作。”话音刚落，我就意识到这个命令有些不对劲，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提尔.托德以外的对人压制部队成员。”
“如你所愿！不过，我必须提醒托德分队长一句：你的命令下的有点晚了.......就在威尔斯分队长找到你之前，我已经插手了关于艾伦.耶格尔的事件了。”
“你说什么？！凯尼，请马上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看这个信鸽带回来的便签就知道了。”凯尼随手把一小卷纸条丢了过来，我差点没接住。定睛一看，虽然纸条的外面上写着“绝密：仅致提尔.托德”的字样，但是纸条上的蜡封已经被撕开了。
似乎事出紧急，奈尔来不及派遣信使，只能把最新的情况写成一句话绑在信鸽身上送往王都，纸条上简单的文字透露出远超想象的巨量信息：“战后第三天，艾伦苏醒，调查兵团妄图介入，盼托德长官尽速指示！”
我把这句话仔仔细细读了三遍，然后万般不满地向凯尼追问道：“难不成......你已经用我的名义给奈尔.德克回令了吗？”
“是啊，所以说我才说：你的命令下的有点晚了......谁让你没事跟着城墙教会的司祭跑到酒吧里鬼混。”
“那......你回复的命令是什么？”
“同意调查兵团在宪兵团的监视下探访艾伦，尽其所能掌握更多的情报。”
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叫骂起来：“该死！你应该回令：严禁调查兵团那帮疯子接触艾伦才对啊！本来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复杂的了！”
凯尼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啊，谁让摄政王下令不准我干涉艾伦的事件呢，人类的好奇心就是一种越是禁止就越是强烈的东西呢。所以......”
“所以就试图通过调查兵团间接获得情报么，真有你的！还是以我的名义回令......万一被罗德追究起来，你早就打算把黑锅甩到我的头上了.......”
“放心吧，现在提尔.托德可是摄政王面前的大红人呢！没人敢追究你的责任。”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万分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我焦急地挠着头，一边急促地跺着脚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然后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身后的凯尼不紧不慢地问道：“托德分队长，你打算去哪里？”
“无可奉告！”
“提尔，你打算去哪里？”班吉尔张开双臂，挺身挡在我的面前，她低着头狠狠说道：“不准你用【无可奉告】这种话敷衍我！”
“.......前往托罗斯特外城，有些事情要亲自向艾伦本人确认。”
“从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刻起，我们就是.......敌人了，这真是你想要的？”
“看来只能这样了.......我真的希望能有别的选择......”
“你有过别的选择，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实现梦想。”
“颠覆整个世界的格局，即便以牺牲希斯特里亚还有无数生命、甚至世界的毁灭作为代价吗？”我摇了摇头，“班吉尔，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舍弃一切追求梦想。”
“所以你打算舍弃我，对吗？”班吉尔抬起头看着我，银色的眼眸中满是泪水。
忽然间觉得心好痛，我张开嘴试图说点安慰的话却完全想不到该说什么，直到自己的眼泪再次滴落地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攒足了决心与力量，轻轻推开班吉尔的肩膀，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在右手拉开大门之前，左手被温暖的手掌死死握住。
“抱紧我，再吻我一次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惊讶地回过头，片刻的犹豫之后，全身颤抖着将班吉尔拥入怀中。
........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闭上，将我和心爱之人隔开千里之远。
我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地大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却发现身体只能无力地倚靠在门边的石墙上，渐渐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选择.......是不是又错了.......话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正确的选择】吗？”
虽然隔着石壁，但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石壁另一边班吉尔和凯尼的对话：
“阿克曼队长.......既然摄政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企图和计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嗯......这下可不好办了......你觉得提尔.托德还会回来吗？”
“刚才.......我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即便万般不舍，他仍旧挣开了我的拥抱......托德分队长应该不会再站到我们这一边了。”
“........这下可不好办了。”
“真是太好了。”
“啊？好个鬼啊！我的梦想这不眼看着就要泡汤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