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门外连一般意义上的看守也没有。毕竟,这一扇并不厚重的木门和形式上的锁根本不可能困住我或者特里特任何一人。
迟疑了好一会儿,我弱弱地对满脸疑问的特里特说道:“以前的事情…..不能说……”
“为什么?”
“我不愿意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即便对我也是这样吗?”
我只是看着特里特,没有回答。
“这不公平!”特里特从门前走到我的身边,然后坐下来,用力靠在我的肩上,并不柔软的布沙发坐垫向下一沉,“我明明已经把自己的故事统统告诉你了!毫无保留!”
看着心爱之人那幽怨的银色眼眸,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抵抗:“在拉克希尔仪式上战胜利威尔以后,我自以为终于摆脱了那几个可疑又可怕的家伙了……”
“拉克希尔?”特里特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但她依然需要再次确认一遍:“就是传说中那个愚蠢又野蛮的决斗?”
“没错,确实是愚蠢又野蛮的决斗,至少在地下街这里是这样的。”
我忽然间很想知道,三座高墙之外的拉克希尔究竟是如何的呢?
阿尼口中的拉克希尔传统应该会更值得传颂一些吧?
特里特摆出一脸期待而又不敢相信的样子:“别吹牛了…….你居然能在这样的决斗中战胜那个利威尔?怎么可能!”
“虽然耍了一些小手段,但那次拉克希尔仪式的赢家确实是我。”
“能赢过利威尔的手段?是什么?”
“用利威尔在乎的人来威胁他…....”
“嗯~~这似乎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们对人压制部队不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能战胜他。”
看着心爱之人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忧虑感从心底涌了上来:“特里特~~在任何情况下,请不要与那个利威尔对抗,算我求你了!”
“你怎么这么怕他啊…….真没用。”虽然特里特装出对我的提议不屑一顾的样子,然而她说话的语气却意料之外地温柔。
这温柔的语气表明:如今的特里特已经不再下意识地排斥我的关怀了。
“调查兵团暂时还可以用【参与肃清流窜巨人作战】这种看似合理的借口摆脱王政府的管控,然而如果在紧急状态结束以后,他们依然拒绝交出艾伦.耶格尔和希斯特里亚.雷斯的话…….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决心抗拒到底了。”
“嗯,我倒是希望调查兵团能抗拒到底,这样王政府将不得不依靠我们对人压制部队的力量。”
“无论状况发展成什么样,我还是那句话:在任何情况下,请不要与那个利威尔对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特里特微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反正阿克曼队长一定会亲自对付他的,这种事情还轮不到我们去做的啦~~别把话题扯远了,你在拉克希尔仪式上战胜利威尔以后,到底怎么样了?”
………
在不明真相的围观者看来,提尔.托德赢了,因为他站直了身体重重地喘着粗气。利威尔输了,他依然倒在地上,大家并不知道他并不是不能起身,只是不愿意起身罢了。
这时,法兰和芙蕾雅从路边的屋顶上下来了,法兰穿过围观的人群,把利威尔扶了起来。
“我们走。”利威尔低声对法兰这么说着,眼睛的余光瞟了芙蕾雅一眼。
芙蕾雅站在人群之后,深深地向利威尔做了一个感恩的姿势。
按照规矩,利威尔离开了他的地盘,然而他的那些小弟们全部都跟着他走了。
这不符合地下街的规矩,因为一般情况下,败者的小弟们大部分都会希望跟着新的大哥,而新的大哥也有义务照顾留下来的小弟。
对此我只能说,地下街的规矩对利威尔毫无约束力可言。
打破了利威尔不可战胜的传奇的人:提尔.托德,无趣的地下街生活中似乎多了一件有趣的谈资。
在某一段时间里,我甚至对名声大噪这种事情感到愉快,毕竟名气越大,挣钱就相对越容易。
直到那几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们再次找上门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最终意识到:那几个奇怪的宪兵既不是来维持治安的,也不是来惩治恶徒的,更不是来追回赃款赃物的。
他们是来猎杀【托德】这个名号的!我试图逃离的行动反而让消息灵通的低语者更轻易地找到了我们。
特里特关切地问:“辛加……..是他吗?”
“当时负责清理流亡血族行动的……是低语者……”
“哦,原来当时辛加还不是低语者啊。”
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自顾喃喃着:“对啊!原来是这样…….应该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当不上低语者……”
“嗯?你在念叨什么?”
“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确实不能对任何人说那天发生的事情!”
“任何人……..”特里特的表情立即变得不那么温柔了:“包括我在内?”
即便迎着特里特质问的目光,我也不得不坚决地回答:“没错!”
“这种只说一半的故事,会惹我生气哦!”
脑袋忽然觉得好痛,阵阵回忆似乎要涨破脑壳一般,哪怕双手用尽全力也压抑不住。
特里特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细腻的触觉让我备受感动。
“知道这件事又能如何呢?这对实现你的兴趣毫无帮助。”
“因为我希望能帮可怜的茶壶先生从悲惨的往事里彻底走出来,因为就像那封信里所写的:因为我必须承认,如同你爱我一样,我也是爱你的。”
终于,在付出了那么多以后,特里特终于在我的面前说出了梦寐以求的话语。
所有的付出和代价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我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放下所有的心防。
“那…….既然花瓶小姐真的想知道,就请听我讲一个茶壶的故事吧……”
……
从前有一个骄傲的茶壶,它对它光洁亮丽的瓷面感到骄傲,对它优雅弯曲的长嘴感到骄傲,对它的那个大把手也感到骄傲。它的前面和后边都有点什么东西!前面是一个壶嘴,后面是一个把手,茶壶老是骄傲地谈着这些东西。
可是它从不谈它的盖子。原来它的盖子早就被打碎了,现在的盖子是勉强黏好的。所以这个盖子算是一个缺点,没有人喜欢谈自己的缺点的。
然而别的人是一定会谈的,毕竟其他人的缺点就是最好的谈资。
杯子、奶油罐和糖钵,这整套吃茶的用具,都把茶壶盖的缺点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谈论这个缺点的时候,比谈那个完好的把手和漂亮的壶嘴的时候多。
茶壶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它们!”它自己在心里说,“我也知道我的缺点,而且我也承认。这足以表现我的谦虚,我的朴素。我们大家都有缺点;但是我们也有优点。
杯子有一个把手,糖钵有一个盖子。
我两样都有,而且还有他们所没有的一件东西:我有一个壶嘴,这使我成为茶桌上的贵族。糖钵和奶油罐受到任命,成为甜味的仆人,而我就是任命者,大家的主宰。
我把幸福分散给那些干渴的人群。在我的身体里面,源自东方的茶叶在那毫无味道的开水中放出香气。”
这番话是茶壶在它大无畏的少年时代所说的。
有一天,茶壶立在铺好台布的茶桌上,一只非常白嫩的手揭开它的盖子。不过这一天,这只非常白嫩的手犯了不该犯的错,茶壶落下去了,壶嘴跌断了,把手断裂了,那个壶盖不必再谈,因为壶盖原本就已经残破不堪了。
茶壶躺在地上昏过去了;开水淌得一地。
这对它说来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而最糟糕的是大家都笑它。大家只是笑它,而不笑那只笨拙的手。
“这次经历我永远忘记不了!”
在这之后,大家都把我当做一个废物,放在一个角落里;过了一天,人们又把我送给一个讨剩饭吃的乞丐。
我下降为贱民了,从此之后,关于自身的缺点,我一句话都不讲。
不过,正在这时候,我的生活开始好转,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身体里装进了土;对于一个茶壶说来,这完全是等于入葬。
但是土里却埋进了一个花根。谁放进去的,谁拿来的,我都不知道。
不过花根既然放进去了,总算是弥补了茶叶和开水的这种损失,也算是作为把手和壶嘴打断的一种报酬。
花根躺在土里,躺在我的身体里,成了我的一颗心,一颗活着的心~~这样的东西我从来还不曾有过。
我现在有了生命、力量和精神。脉搏跳起来了,花根发了芽,有了思想和感觉。它开放成为花朵。
我看到它,我支持它,我在它的美中忘记了自己。
为了别人而忘我,这是一桩幸福的事情!
花朵没有感谢我;花朵没有想到我;花朵受到人们的崇拜和称赞。
我感到非常高兴,花朵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即便那幸福与我无关。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某个人说:如此美丽的花朵应该有一个更好的花盆来配它才对。然后人们把我当腰打了一下;那时我真是痛得厉害!
美丽的花朵离开了我的身体,迁进一个更好的花盆里去了。
至于我呢?破损而空虚的我被扔到院子的角落里去了。
我躺在那儿简直像一堆残破的碎片,但是我的记忆还在,我忘不了。
每当回忆起自己毕生往事之时,这个茶壶总会这么想着:
虽然不再对他人提起,但我的内心依旧骄傲。因为这院子总有一天会变得比我残破的身体更为不堪,到那时,我依然会是贵族,哪怕是废墟之上的贵族。
……..
特里特静静地听着茶壶的故事,直到最后才发问:“如果我没猜错,故事里的花朵就是克里斯塔,对吗?”
茶壶点了点头。
“我还是想知道:那一天,茶壶到底是怎么从茶桌上摔下来的。”
茶壶摇了摇头。
特里特似乎对茶壶的故事很着迷,她似乎已经默认了我有所保留的,近似于背叛的行为:“茶壶…….看来你挺喜欢这个名号呢。”
“正好可以跟花瓶凑成一对,不是吗?”
“我可不喜欢花瓶这个名号。”
“杨说错了,花瓶才不是什么漂亮又不中用的东西呢。”我纠正道:“花瓶的真正意义,是把大自然的气息带入家居之中,把平淡的生活点缀得更为生动活泼。会布置花瓶的人,不仅仅是为了营造某种情调或者氛围,而是体现了一个人对于美好和希望的向往!而这才是【生活】不同于【生存】的最重要的原因!”
特里特楞了一下,她在认真地思考着这句话。
“地下街里的人们是无暇欣赏花瓶的,因为这种优雅与闲暇实在太过奢侈。然而花瓶本身的价值,那能够为生活带来生机和希望的价值,是绝不会改变的!”
“破损而空虚的茶壶先生,不知道在你的眼里,特里特这个花瓶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一个光芒耀眼的,水晶制成的透明花瓶,里面盛放着永远不会枯萎的鲜花。那婀娜的外形,华美的表面和光滑的触感~~简直是极美的女子,诱惑如魔鬼的身材、撩人心弦的体态、美貌的容颜、光洁细嫩的肌肤。然而最让我心动的,还是你永不妥协的精神和追求…….”
话还没有说完,特里特主动用湿润的嘴阻止了我。
她的鼻息有些紊乱,她的技巧很是生疏甚至有点野蛮。
我被压在沙发上,任凭她肆无忌惮地扒开了衬衣的扣子,松开了腰带上的扣环。
“哈~~等、等一下~~怎么忽然就~~”
“我在履行承诺呢。”特里特稍显不解地停了下来,红着脸解释道:“之前我答应过的:把你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我今夜将只属于你一人!”
“特里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渴求已久的东西来得太快,快得有些不合时宜。
“好了好了,我知道茶壶先生现在还很虚弱,所以让花瓶来做主动的一方吧。”特里特一边微笑着,一边脱下了军装,被我亲过的军靴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墙角。
“额……我,我还没准备好……”
“茶壶先生是在学我的话吗?”特里特敏锐地发现在这似曾相识的对话里,我与她的台词对调了:“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准备好~~这种事情我很熟。”
“怎么会?”我疑惑地看着正面对着我的下体的特里特,她正试着做出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特里特认真地舔着某个她曾经极度嫌弃的玩意,含糊地说道:“好像是这样做的吧?父亲最喜欢让那些第一次出卖身体的可怜女孩们做这种事情了。”
“不要用牙齿……”
“哦~~这样吗?嗯~~有点咸咸的……”
“唔…….不可以直接动最前面的地方……等一下…….有点不对…..”
忙活了一会儿之后,特里特爬到我的面前,撅着小嘴轻轻亲了一下,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地质问道:“搞什么嘛?难得我这么主动,你那里居然不给面子!”
此时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而早已攥紧的左拳上,刚刚愈合没几天的伤口再次开裂了,疼痛随之而来:“饿着肚子可是没办法做那种激烈的活动呢…….而且…….”
我举起左手,纱布上透出的红斑让特里特不禁叹息了一声。
“唉~~今晚可是你自己不要做的,不怪我哦!”说完,特里特失落地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军服。
“只怪自己无福消受吧……”我无奈地坐了起来,心中满是失落。
只有自己才会知道,身体出现这种反应的根本原因并不是饥饿,也不是虚弱,更不是左手传来的无法忽视的撕裂一般的痛感。
根本原因是我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一天,我和妹妹一起被低语者逼进这个房间之后发生的事情……..这才是让我的身心感到被撕裂一般剧痛的根源。
“有人吗?”特里特懒得回头看我整理衣物,她径自走到门前,对外面叫道:“你们的订金已经很饿了!订金被饿死的话,交易就做不成喽!”
一会儿之后,门外传来慢悠悠的脚步,紧接着是杨的声音:“把存粮全部收缴也就罢了,你们自己还来我这找吃的?不要太过分了。”
“我和提尔的上一顿仅仅是中午的半块压缩饼干……而那也已经是十二小时前的事情了。”
“我不信。这种宪兵的长官不可能存在。”
“至少请给我们二杯水。”
“麻烦的家伙!你们就不能有点当人质的自觉吗…..”杨的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似乎身边有人低声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什么情况?”特里特疑惑地回头看着刚刚穿好衣物的我:“好像外面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平静地回答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因为这里是地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