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是大祭司预言中的天命之子,大祭司做出的预言……又怎么会有错呢?”
……
马车车厢内是五个孩子,他们的手腕,脚腕之上尽是沉重的链铐,链铐的另一端被粗大锈蚀的铁钉钉死在壁上。
仔细看去,孩子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和血渍。
其中有个少年分外引人注目,他的头发是完全的、惊人的白色。
但头发并不是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的脸庞线条分外柔和,哪怕说是少女也许也不为过。略长的睫毛下垂,搭在素白的脸上,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动人。
像是冬日透过屋檐细瓦的缝隙,投下的纤薄美好。
好看得有些惊艳。
“那……那个?”
鼓起勇气,沾满灰尘的手拍了拍少年的肩。
“那个……?我,我是安娜,安娜·李斯本。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酒红的长发绻曲而且披散至腰间,使她看起来有一些楚楚可怜的气质,恰到好处地释放出一丝摄人心魄的魅力。
少年支起纤细的身体,手腕上的静脉在白皙的皮肤之下清晰可见。
他的细碎的白色碎发之下隐约能见一条猩红的伤疤,在额头上拉出凌厉的痕迹。
他睁开眼,安娜的视线就被灰色掩埋而过——那灰是少年的双眼,灰色的瞳安静的呆在素白的脸上。
灰透着暗红,但并不像是科林普罗斯上空有时会盘旋伺机的灰霾,而更像是一块纯粹的灰色宝石中妆点了暗色的沉淀。
这种格格不入的灰色,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尽管,她已经见过很多次这种奇异的灰色了。
“镜柯。”他回答。
“镜……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少女安娜也看出镜柯并不想怎么理会她,但是好奇心依旧让她不依不饶,“东方人?很稀有呢……”
“你刚才说‘常青玫瑰注定会枯萎,正是这份枯萎才配得上它的美丽’……”
镜柯这才又一次睁开眼,嘴角略微挑起一丝弧度。
“既然是花,哪有不枯萎的时候呢?虽说是永不枯萎的花朵,但是能见到它凋零的那一刹,难道不是更加光荣吗?”
“世道必进,后胜于今,按东方的话来说,就是那么简单易懂的道理啦。”
“啊,你可以当我没说过。”
他低下头,不让眼中最后一丝混杂着笑意的讥讽流泄出来。
“欸……”
还是当没听见吧,虽然这样好像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礼貌。
安娜有些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惴惴地开始纠结起镜柯的想法来。
他不会觉得我不接话就生气吧……?
可是新皇的强权盘亘头顶,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死都是不足够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宵小,请少和我妹妹说话,大、人、物。”
安娜身边的少年出声嘲讽,他有着和少女安娜一样的酒红色头发,只是酒红与他的粗犷的脸分外不搭,不仅没有美感,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哥哥!你少说两句!”
两人似乎是兄妹吧?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一些的样子……
只不过这种讽刺人的水平,也只能用“差劲”去评价了。
所姆·李斯本。安娜·李斯本的兄长,据说两人是拥护旧皇室的贵族李斯本一脉的最后血脉。
李斯本……在老皇帝的记忆中似乎是个专门掌控商业的大家族。这里的“商业”是涉及黑色地带的,李斯本家族有着被皇室默许的走私生意链条……
他揉了揉脑袋,尽力不让属于老皇帝的那份记忆资料影响到自己。
算了,旧贵族和他无关。
镜柯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心脏周围,猩红的铁律文字环绕着第一心脏,此时,第二心脏和第三心脏还是黯淡无光,那是禁术,是沉睡在他身体里的“完美的三角形”。
“完美的三角形”,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一种禁术。所谓禁术,就是特殊的运行至高铁律的方式,在文明更为先进的东方被叫做“功法”。
据说禁术完全炼成的话会有极大威力,但也有所谓“走火入魔”的风险,修炼的方式错误,禁术会吞噬拥有者身边的一切。
对禁术的研究还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不是他悟性太低,而是缺乏了实际操作的缘故。
假装成奴隶上了奴隶车,镜柯就能去皇宫里寻找到那个想要杀死自己母亲的仇人。但是这也限制了他自己,想要演练禁术大概是痴人说梦,而且……他目光略向车外,那个奴隶贩子也有着至高铁律,不好对付。
镜柯苦笑一声,原本就有些破旧的马车再次颠簸,晃得他有些头晕脑涨。眼前的黑暗侵袭而来,像是一波波潮水将他埋葬。
下沉。
下沉。
直到黑暗的海洋没过他,淹没了他的头顶。
却意外的没有窒息。
又一次,镜柯陷入了漆黑如魍的黑暗。
运用“至高铁律”都会有副作用,镜柯的至高铁律会为他带来梦境。
是噩梦。
无数次他想逃离的那些过去,都会在梦里让他回想得清清楚楚。
幽暗的曲调在周身幽幽地响起,如影随形。那是一首古典乐,古典庄严,却又似是野兽狰狞,吐息打在脸上。
那是《魔王》。
他以前所处的世界中,一个叫舒伯特的音乐天才根据歌德的同名诗改编的一首叙事曲。曾被多次用于渲染阴森恐怖紧张的气氛。
“Dem Vater grauset‘s, er reitet geschwind,”
父亲心惊胆战,迅速策马奔驰,
“Er haelt in den Armen das aechzende Kind, ”
他把呻吟的孩子紧抱在怀里,
“Erreicht den Hof mit Mühe und Not;”
好容易赶到了他家里,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
他怀里的孩子已经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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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黑色的阴影托着金盘子跑了过去,它们嬉戏玩闹相互追赶。
洁白的脚丫踩在烂泥上,溅起几个泥点,于是镜柯在黑暗中再度坠落。
曲中的孩子最后被身穿长裙的魔王带走了魂魄,死在了父亲怀里。哪怕父亲再怎么疾驰,再怎么安慰他的心灵。
渐渐的,魔王趋向雄壮。
曲子已过高潮。
有人向着镜柯小声呢喃:镜柯,你也会如此死去,无法阻挡,无法看见,甚至没有人相信你,正如父亲并不相信孩子看见了魔王一样。
他有些悚然,随后,歌曲像是指引着他的道路,缓缓地将他带到了黑暗的底部。
那是一条明暗不定的长廊。
他走到长廊的尽头,尽头深红的砖墙上镶嵌着一幅油画,画面中间是一个白发的女子,看上去竟和镜柯有着几分相似。
呆呆伸出手去,却突然想起这是个梦魇,只是个自他小时候第一次使用至高铁律之后就一直伴随着他,无法摆脱的诡异梦境。
这不是真实。
这次是过去的记忆,不……其实这是就在不久之前的记忆,是母亲战败被擒的记忆。
母亲是“有罪的魔女”
油画忽然流动起来,画中的一切变成了梦中的真实。
白发女子挥手,群袂飘扬。在威严铁律制御下的火光就随着音乐冲天而起。乐音伴着舞动的火焰,华美皇宫化作极乐地狱。
她燃起的大火燃尽了皇宫,白发的她身前那个全副武装的敌人却毫发无伤,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那“全副武装”之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刻痕,是人类自制的武器,它们深受攻击力较弱的至高铁律所有者的欢迎。通过人工的痕迹来模拟至高铁律的性能,这便是刻痕的定位。
她面前的敌人则是科林普罗斯军部的总理,希洛·阿拉嘉。
希洛手中盘旋十字交错的剑刃,那是刻痕武装“十字剑”。
型号“7”,费尔南斯-sd157-十字锋。
是镜柯了如指掌的武器。
那刻痕武器体积无比庞大,剑柄上交错着花纹繁复的双头龙,端得是威严万分。
镜柯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他伸手穿过那片虚幻的梦魇,白发的女子气态自若安详。
但是很明显,她已经受了重伤。
最后他还是垂下手,对着面前那白发的身姿轻声告别:
“永别啦,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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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魔王》,舒伯特的一首叙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