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无人沉溺
灼灼之夏,无伤其光。
入学日。
我向来无法忍受如此灼灼的阳光,那是一种伤害,你也许无法想象那种灼白的光线对人类的不友好程度,白色代表天国,阳光终有一日会将世界带向天国,
几亿年,或是八分钟后,去往天国。
于是我低下头,长长的刘海忠实地遮住了我的双眼。
光热是恶意,那么它们就是把守恶意的门户。封闭的暗色幕布,之下禁锢着――
不,并没有什么。
我转过身,脑子里略微有些混乱,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学校边上的文具店。
不,并不需要文具。
手指缓缓抚摸过那些参差不齐的铅笔,尖锐的端部让人感到心头一阵刺痛,酥麻的感觉犹如猫爪一般挠着我的指尖,通过灵敏的神经末梢一直传递到心尖。
“不好意思,我想要这支铅笔。”轻软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很好听,但我皱起了眉头。
那是个脸有些圆的女孩,双眼皮,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可爱。俏皮的黑色短发在阳光之下打着圈儿,优雅的G大调。
“我叫施残衍。”名为施残衍的少女向我伸出了手,纤细白嫩的手,却在阳光之下。
残衍残衍?哪个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呢。
将铅笔尖上的手收回,我终究是没有伸出手。因为她在阳光下,她属于阳光。
“欸?没钱了?”她却没有丝毫因为伸出的手而尴尬,“同学,你有钱么?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们才刚刚见面不久――想要这么说,我蠕动了下嘴唇,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勿言。
她似乎没有因为我长长的刘海而感到奇怪,只是真诚地盯着我。真挚的眼光穿透刘海而来,我慌乱地躲闪开她的眼神,抽出钱夹。
“五块钱够么?”声音很小,几乎只有我自己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但是施残衍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瞟了一眼钱夹之中那些粉红的百元大钞,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够了,谢谢同学。”她没有问我的名字。只是拿起铅笔,冲出去付了钱。
那钱我不打算要回来了。
我很快的忘记了她,我想回家,回到那阁楼上的储物柜里去。从未有一刻那么想要回家,但接下来的三年,我都将在这里度过。
――第三高级中学。
碑文之上闪闪发光的字体已经剥蚀致尽,书写的昔日辉煌已经不在。
那么,便开始吧,新的旅途。
我抬起脚,无声无息,跨进校门。
――――――――――――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清寒,是这个班的班长。”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正站在讲台上,优雅自如地做出了自我介绍,“请大家也都介绍一下自己吧。”她向边上的班主任点头示意,班主任表示许可。
班主任是个看上去似乎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学究,戴着一副不怎么好看的金丝边眼镜,锐利的双眼仿若鹰隼,紧紧地盯着我们――一群初入校园的雏鸟。
下一个是一个有些粗犷的男生:“我是体育委员,方泽樊,喜欢各种运动,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虚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高大男生――简直不像是一个高中生,他有着建硕的胸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体育特招生。不知为什么我坚定的这么认为,大概是因为看他的脑袋,觉得他不可能靠智商考上这所鼎鼎有名的高中呢。
一个个学生接连不断地走上讲台去自我介绍,有大大方方的,也有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的。于是我将头埋进袖子里,透过狭窄的缝隙看着他们的演出。
希望我永远不需要这种演出。但是很不幸,马上就是我的演出了。
演员能假装睡着了么?大概不行吧,责任是加予演员的王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边上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同桌站了起来,我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是个一丝不苟的男生呢,腰杆挺得笔直,但他的衣服,裤子上却有很多缝缝补补的痕迹,像是穿了很久却舍不得丢掉的旧衣服呢。
“我是张泽余。”简单的介绍,他便走了下来。不发一言。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与刚下讲台的张泽余擦肩而过。他似乎是看了我一眼,有些难以看出的东西蕴含在其中,是好奇?是怜惜?
还是……鄙视?
与我无关。
半尺高的讲台,对我来说也许就像是断头台那么高。
我是受刑人。
“大家好,我是泉娅。”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爱好画画,写作……”
尽力保持着声音的欢快,我感觉已经将我全部的力量注入这几句话之中。
来啊,不要看我的双眼,如果可以,请直视我的心灵吧,我在献上我所有的光明啊。
稀稀拉拉的掌声,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鼓励。
“有点可爱。”我敏锐地听见有女生这么说。于是我长松一口气,走下讲台去。
是的,我是泉娅。不常见的姓,不常见的名。就是我罢了。
挪动着脚步,还是继续回到座位上睡觉吧。
但我被阻拦了,抬起头来,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面前。他严肃地盯着我。
《十面埋伏》悄然响起。
破音在琴弦之上挣扎,尖啸着闯进了我的耳膜。那是垂死挣扎,我懂的,所以我没有动。
“泉娅同学,学校里头发不能低于眉毛。”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珠发出混浊的光。
我能拒绝他么?没有理由,不合理的事情我并不会做。所以那个老学究抚上了我的额头,撩起了我的刘海。
冰冷的感觉传递到指尖,让我几乎要昏厥,眼前天旋地转。幕布打开了。
“――啊!
“你看他的眼睛!”
女生的尖叫响起,那是对于“非人”的恐惧。
老学究似乎也呆住了,他站在原地,嘴里只是颤抖着,反复咀嚼着一句话――
“造孽啊……”
我的左眼暴露在空气之中――不,那还能称作左眼么?那根本不能称作眼睛,我的左眼深处没有眼球。
那是一朵开着左眼上的花。
――恶之花。
嫩红色的血肉从眼眶深处长出,像是一朵花。娇艳美丽而充满恶意和恐怖。
对啊,泉娅。
我默默地移去老学究的手,刘海被重新放下,我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同学们在我走过去时都默默地退开了。
“无聊。”
张泽余在我进入座位时,对我这么说。
老学究颤颤巍巍地想要将泉娅的名字打上已出勤的红勾,却不小心往下打了一格,他眼神涣散,也没有注意到。
下一格的名字赫然是:施残衍。
她却似乎没来。
入学日,大凶。
……
――――――――――
晚夏之夜,群星无边。
要去哪里呢?今天?
我喜欢这夜晚。不仅仅因为眼睛适应这黑暗,还因为我需要……
――传递“死亡”。
这就是我的任务,那朵开在左眼中的花,便是凝固的死亡。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
我只是死亡的代言人,以他人的死亡而食,屈辱,残忍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将手指插入左眼眼眶,那朵残酷的花枯萎了。重新生长而出的是浊红的眼瞳。
棺椁坠下的同时,星辰闪耀。
Anything is n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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