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昏昏沉沉有些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
家里没有人,潮湿而且黑,在他视线移动中,蟑螂急急爬过面前的地板,苏真叹气,点燃一盏煤油灯,灯火在灯芯之上缓缓地飘荡,噼啪几声之后,终究是归为寂静。
他还是叹气。
刚才做的那个梦无比的真实,梦里,他和那只黑猫一起面对着万千的尸骨,血海静静地在他们的脚积聚,把焦黑的大地渐渐地变成鲜红。
白骨堆积的高塔倾斜,轰隆一声倒了下来,他看向身边的黑猫,却发现黑猫已经不见了,黑发金瞳的女子静静伫立,她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睛里映照出他的脸庞。
冷漠的脸庞。
敌人扑上来就砍死,碎石飞来就用手上的长剑打碎,甚至连同伴靠近,也被手中的那把长剑砍伤。
身前是无穷无尽的原野,他莫名觉得那是神明陨落的地方,他的人们渐渐地退去了,他身后只剩下了一名脚踩莲花的女子,一名手持镰刀的黑袍死神,黑发金瞳的女祭司,以及……
手中的长剑。
长剑在唱歌。
“是谁、是谁、是谁?”
“谁在低声歌唱?”
“夜莺在笼中翅膀受伤。”
“谁的耳朵在茶水里晃荡。”
“看不见的双眼用手托起。”
“遍体鳞伤,少女献上胰脏。”
“是谁的嘴巴衔住处刑刀。”
“骨头埋在餐盘,”
“让彼岸花在肚腹中开放。”
……
……
它还在唱。
对面的天空中之中漂浮着三个人形,他们居高临下。逆转的十字架被缠绕在荆棘的冠冕之中,环绕在为首的男子头顶,他的身后,妖娆身段的女人托举蛇形的冠冕,另一边,虚幻的人形被同心圆般的因果线环绕。
它还在唱。
天空褪去蔚蓝变成沉重的铁灰色,太阳被至高的威压笼罩。
害怕、颤抖和无知。
三位一体的恐惧。
……这就是他刚才睡在棋盘上做的梦。
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狼藉的棋盘。
生命那么长,谁又没有几个梦?
苏真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忘记掉梦里的景象,哪怕那种触感无比的真实,他站在血色的大地上,灰色的天空倾斜下来,他像是面对着整个世界。
灯焰移动,照亮了床边的柜子,柜子上有着水泼洒的痕迹,一块烧焦的痕迹,以及几粒发霉的米饭。
一堆一堆的废纸团的后面,是一张照片,苏真拿起来看,才发现那是妻子和孩子。
…………
他已经记不得她们的样子了,过去那么多年,自从那一次斗棋,他自信满满的应战,却落荒而逃。
夹着尾巴回到了这里。
他在斗棋之上堵上了一切,赢了他就可以收到皇帝的赏识——说不定还能得到血脉。他是这么想的,他也过关斩将披荆斩棘,然而……
最后他输了。
明明觉得应该获胜的。
他叹气,随手一扔照片,发黄的照片在木框之中晃荡,这张照片是他斗棋之前在皇城拍的,皇城之中才有这种拍摄“照片”的机器,当时他可是为了这个惊讶了好久好久。
当时在他对面的那个白发男子,似乎是能够看透他的一切。
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苏真被他看透了。
他躺倒在床上,木板床发出吱嘎地声响,似乎是在抱怨自己即将要不堪重负。苏真转了个头,随手摸到床上一壶酒,也不顾自己还是卧倒的姿势,吨吨地就大口喝了起来。
酒液顺着嘴角落到了被褥上,他没有管。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声音很响。床边的煤油灯晃了两晃,啪的一声熄灭了。
苏真不耐烦地咂嘴。
“喂——喂——老头,你在吗?”
门外传来吴夜的声音,苏真正想开门去看顺便把这个一点都没有眼力见的小子暴打一顿,但是没等他颤巍巍地从床上翻身起来,门就被“啪”的一声撞开了。
吴夜手上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径直就走了进来,她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着面前的苏真就跪了下来:“老师受弟子一拜!”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男子骂骂咧咧地从半掩的房门之外路过,顺便一根棍子还在地上敲的震天响,苏真急忙捂住吴夜的嘴巴,把他拖到一边,外面的男人一边叫着吴夜的名字一边数落吴夜没有出息——大抵就是说吴夜逃了学校却要去找那江湖骗子棋手,简直是太没有出息了一类的话。
等到那男人走远了去,苏真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哪有弟子整日给师傅添麻烦的?该好好上学就好好上学去,名声都给你败坏光了!唉……”
谁知道吴夜一脸奇怪的盯着他:
“师傅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名声啊。”
“我娘都说你是靠着那个卖破烂的老奶那过活,这么老了还是个吃软饭的。不干活,没钱也没本事——等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残局研究清楚,我也不在你这老头这里学东西了!”
“这没大没小的熊孩子!”苏真作势要打,结果袖子却被身边的小女孩一把扯住。
小女孩有着群青色的头发,眼睛是沉默的乌黑色,她显得有些呆傻,大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样呆傻的孩子,苏真看着她的双眼,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亲切。
“她叫吴命。”吴夜说,“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