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束)
“大家好,我叫莓束,兴趣是发呆、睡觉和外出游玩。”
说完这句话我偷偷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老师。
并不是故意挑衅,因为响铃前与老师在走廊上碰到,还气氛不错地交流了一小会儿,所以此刻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在老师斜眼过来的瞬间我立刻补上一句——
“请务必在完成学校的功课后对我发起邀请!嘿嘿。”
我又看了眼老师。
她微微抿嘴,好像有点无奈的样子,推了推眼镜严肃地望向讲台之下,教室里的窸窣声始终没敢高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待会有想逛校园的同学吗?一起吧一起吧,带我一个。”
最后我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能与大家友好相处”作为结尾,没再看老师,匆匆走下讲台。
付出努力后考进想去的高中、从幼稚的初中生成长为离大人更近一步的高中生、开学第一天至此为止一切都发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窗外的阳光像风一样轻拂在脸颊上,微热的温度伴着稍快的心跳令我自信,却又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异于往常的情绪在我落座后才渐渐褪去。
因为觉得之后会很快认识,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关注下一个做自我介绍的人,而是与新同桌闲聊起来。
当我抬头时,讲台上的人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她非常有礼貌地朝大家弯了弯腰,像是鞠躬一样。
她从讲台上走下来,从我走过的那条洒着阳光的走道上经过。
风很轻柔地吹动她的刘海,发丝触到睫毛,让她眯起了眼,她感到困扰似的拨开刘海。
就在这时,我们的视线交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产生这样奇怪的感觉——
像跌进流淌着奶油的河中,我轻飘飘地浮在河面上,随着散发浓郁甜味的奶油顺流而下,越来越快的速度让我紧张不已,最后一头撞上一堵突然出现的墙。
......她很快移开了视线,从我边上走过,往后走去。
失去回应的我心底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情绪不断地漏出去,身体开始冒冷汗,汗水自额头滑下,在气温不低的九月显得格外冰凉。
我难以自制地艰难回头,寻找她的位置。
找到了,就在斜后方......可是她正低着头,不看任何人,包括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包括我。
从窗外吹来的风在不知不觉中变冷,视野的角落里外面的天空是灰色的,很快就要下大雨。
看我,快看我一眼。
白色的光刹那间在乌灰的云幕中爆炸开来,打雷了。
她终于抬头了,注意到我。
她用的是仿佛与我相识已久的目光,有些怀念地望着我,好奇怪......
不过,虽然奇怪,但是很开心。
我着迷地沉醉在她的目光里,身体的负面感受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穿透乌云,照亮她的侧脸。
我喜欢她,虽然一直没有表白,但我知道我暗恋着她。
她忽然指了指教室外的走廊那里,我不太情愿地转过头去,看到外婆在向我招手。
外婆那仿佛永远都严肃得像老树树皮般的面孔,竟露出了带着些微慌乱的笑容,模样滑稽。
我连忙站起来,不舍地对暗恋的女孩投去最后的深情注视,然而她......却只是无奈地对我挥手告别。
所有对女孩的眷恋与悲伤、压抑的冲动与各种细碎的感觉,全部在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被拉扯着留在原地。
外婆带我走进的是一间病房。
我看见母亲躺在床上睡觉。
那床整个都是白色的,母亲的脸也苍白,嘴唇也是,她很虚弱,但是陪在她身边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其他几个人都聚在病房的另一个角落,他们在干什么?
我很好奇,可还是更加担心母亲,然而父亲却是一脸轻松地将我推向另一个角落,人群聚集的地方。
我不满,但还是顺从地凑过去——
大家围在摇篮边上。
小小的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婴儿,红红的,肉嘟嘟。
原来是......原来就是之前父母一直在说的妹妹啊。
小小的妹妹让人吃惊地没有哭闹,大大的眼睛转动着到处瞟。
忽然好奇,我攀着摇篮的边努力地踮起脚,想要伸手去触碰妹妹。
好费劲,就在我如此烦恼的时候,身体被人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但将我抱起的高度和距离刚好够碰到妹妹。
我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轻触了妹妹的脸蛋,因为害怕自己的大手大脚会让妹妹不舒服所以仅仅是皮肤与皮肤刚擦到就缩回了手。
但还是非常满足,因为......这是我与妹妹的第一次接触。
脸蛋相当柔软,作为一个小婴儿脾气可以说是相当地好,更让我心头一颤的是——
当我缩回手后,妹妹她注意到了我,一直看我,不仅如此,还冲我小幅度地挥舞右手,像是在与我寻求互动一样。
我不知所措了,抬头与外婆对上视线,她用微笑着也不会给人太多温柔感觉的表情鼓励我。
我伸食指过去,妹妹挥舞的右手很不熟练地只弯曲起食指和中指握住我的手指。
她的手好小,我忍不住对她笑,妹妹则是一直看着我,不知道小脑瓜在想些什么。
心中忽然扬起冲动,我想把这消息告诉周围的大家,邻居的和气大叔、幼稚园的同学们,还有家里的猫。
我对外婆和父亲匆匆说了想法之后兴奋地跑出病房。
不知道为什么在打开门时阳光白得刺眼,像是洪水一般汹涌过来,我眯起眼睛,徒劳地抬手遮挡......
那光穿过手掌、穿过眼皮,甚至穿过了身体,我像一片在狂风中扑簌的叶子,不被从树枝上吹落已经是幸运。
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身体很沉,手臂不能动,腿也是,浑身燥热。
翻不了身,厚厚的被子像铁块一样压在身上,心跳微弱却快速,好难受。
我用干渴的喉咙发出声音,也不管说的是什么内容,就只是发出声音希望有人能来。
好在有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当中,是心疼的表情,眉头皱成了八字。
“太热......不想盖被子.....很难受......”
我虚弱地说,声音沙哑。
“不行啊,这才只盖了一条薄被子,小束可不能再着凉了。”
“热......讨厌被子......不管......”
父亲好像对我的提议感到为难,我又难受又委屈,说话声带出了点哭腔。
效果显著,父亲完全没有办法,他把我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离开被子后的感觉好舒服,气温似乎偏低,滚烫的体温与凉爽的温度激烈地冲突着。
其实稍微有点凉,但比起在热中煎熬实在是好太多了。
然而父亲果然不是那种宠小孩到无知地步的父母,虽然不再让我盖被子,但他把我抱到了火炉边上。
嗯.....距离把控得很到位,比起在被子里被闷热强制性地包裹,火炉前的温热只让我感到安心。
火焰跳着奇怪的舞蹈,在眼前扭动着。
我仰视父亲的脸,他感到好笑似的看着我,对我说“不想再这么难受,下次就别在这么冷的天穿单衣了。”
“妈妈.....呢?”
“在上班呢,我没告诉她。”
父亲一直抱着我,他的目光像坚实的大地。
我感到疲惫,往父亲怀里缩了缩,沉沉睡去。
一片漆黑中极其缓慢地冒出一个小白点,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下雪了。
我跟朋友在学校的操场打雪仗。
我捏的雪球总是丢到半空中就散成了碎屑,朋友们却不会这样,而且他们丢得很准,所以几分钟下来我就不得不灰溜溜地跑到操场边上拍打衣服,抖掉身上的雪。
玩得蛮开心,但却也沮丧,毕竟是单方面的挨揍,可谁叫我弱呢。
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过来,是班里最调皮的家伙,平时总爱惹老师生气或者开同学的玩笑。
我有些不擅长应付他,缩起脖子严阵以待。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扒弄着地上的积雪,很用力地揉出一个雪球。
这家伙不会是想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砸我吧?
虽说雪球不会砸得很疼,但距离才几米,而且......好歹我在班中还算是瘦小的那类女孩,要是欺负我,那也太过分了。
他......把雪球递了过来。
不亏是男生,雪球捏得很结实,这种程度砸人不会疼吗......
“你可以用它来砸我,让你体验一下这种感觉,等我走远一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总之抓着雪球的手动了,而且是用尽全力。
雪球命中男孩惊讶的脸,雪沫飞溅......用雪球砸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让你等我走远了再扔啊!”
只是男孩好像很生气,但又不知为什么很无奈。
我超开心,甚至顾不上衣服会不会湿掉,呈大字型躺倒在雪地里。
漫天的雪花在视野中洋洋洒洒,永无止境的漂亮景象。
美中不足的是天空布满了乌云。
雪花落在脸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水,冰凉的感觉侵入身体。
每当视野中只剩下天空时,我总会觉得心底空荡荡的。
心脏孤独地在偌大的空间里跳动,明明这里什么也没有,却有种被挤压的感觉。
咚,咚,咚,咚.....
心跳声在安静的时候格外清晰,像是在听着生命流逝。
乌云好像变得低了。
也许是长时间呆在低温环境里不动的缘故,呼吸有些急促。
周围的吵闹声在不知道的时候消失无踪......人呢?都去上课了吗?
有点心慌,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却发现还能“动”的只有大脑。
我甚至无法眨眼,雪花一片片地落在眼球表面,异样的不适感不断地反馈给大脑,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乌云变得比刚才更低了......它们在向地面压来。
很奇怪的是心底的慌张消失了,替代它的是巨大的失落感。
像是失重般的感觉,无法再脚踏实地,我在独自离一切远去。
乌云下降的速度开始肉眼可见。
密布整片天空的灰幕如同游荡在星际间的庞大怪兽一般,高楼顶端的天线只一秒就没入云中。
第二秒,乌云将高耸的电视塔吞噬到只剩半截。
第三秒,视野角落的篮球架失去了踪影。
我能看见灰色的烟雾狂躁地翻涌,仿佛有生命似的在吐息着。
它速度不减,狠狠地砸下来。
最后的感觉,是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