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莓束）
不亏是最好的房间。
天花板四个角落点缀似的安置了几盏小烛灯，正中央的位置是一片薄薄的长方形固体，向四周散发着清晨雾气一般的朦胧光线，不是很亮却足够让人在这光照下轻松地看书。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置身于这让人莫名静心的光线中，什么也不想。
她出来时身穿旅馆提供的宽松长袍，手上搭着洗过的衣服。
“水还热。”
她走过我的床，站在窗口，将衣服晾好。
水还热......可是我的身体，虽然比刚才甚至都无法动弹的状况要好，但仍然是走路都困难。
“我......今天就不洗了。”
想洗，不过如果无法独自到达浴缸，那还是算了......我不奢望她会帮忙。
而且疲倦能减弱我对身上难闻味道的敏感性。
不过她好像对此有些不满——
“你刚才.....不是反感我身上的气味么？自己的就不介意？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你要怎么去面对其他人？少给我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她的语气平淡，意思却明明白白——不容拒绝。
可是我这个样子......
“伤得很重？”
她也看出来了，走到我边上，朝我的脸伸手......
我下意识地往后，结果——
“别动。”
她皱了皱眉。
我不敢再动，任她将手覆在我的脸上。
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下一秒就知道了。
她的手掌很冰，刚接触到我的脸时我仿佛在感受冬天的湖水，但很快就热起来。
麻木的身体像是被丢进水中的揉成一团的纸，渐渐柔软，体内有一股能量在舒展开来，渗透到四肢。
我......能动了。
“只能维持两个小时。”
她说完就走到梯子那里，爬屋顶上去了。
两个小时......洗身子加上洗衣服，时间是充足的。
我到了浴室后发现，盛冷水的桶只剩下够洗一两件衣服用的，而热水却仍然满满一桶。
她洗的冷水澡啊......
我忽然想起她冷冰冰的手，那样的体温确实洗冷水都会觉得热。
她......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长相是清楚了，十分中性的五官、根本没有好好打理的乱发、毫无血色的皮肤，以及星空般深蓝色的眼睛......因为没有眼白，所以比我曾看到过的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都要深邃，这才算得上那个形容——“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还有身体上那充满痛苦的疤痕，不知道她有怎样的过去。
孤身一人出现在几乎没有生命存在了的废墟里，自称巫师猎人，像是使用了魔法一样让无力动弹的我得到限时的力量......
让我活下来，说是要把我当做工具。
等等等等。
全部的信息都是碎片，完全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异时空的穿越者、魔族人、拥有活下去的资格的人、体温偏高全身皮肤微微泛红的人......
镜子里的我已是另外一张陌生的脸，唯独不变的是——
唯独不变的，是神情。
上一辈子，每次做完各种奇怪的检查，晚上洗完澡后，我都会在镜子面前待好长好长时间。
头发每天都在掉，掉得越来越快，可我仍然会小心地打理。
镜子里的我逐渐变成自己不熟悉的模样。
终于有一天我忽然不认识自己了，看着那张脸，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而我知道那就是自己。
当时我就是这副神情——
好奇......和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