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千石也不是愚钝之人，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后，脑海中平地惊雷，思绪一下清晰起来，冷风从袖口灌进他的身子，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坠入深渊。
“王爷，王爷饶命。”黄千石头捣如蒜，素白的雪地染上点点殷红，死亡的恐惧击垮了他全部的骄傲，什么风骨，什么名节，通通被他抛诸脑后。
“呵呵，黄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借贵府之地与兄弟们把酒言欢，你何罪之有啊？”苏拓嘴角牵着笑，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地的黄千石，语气平缓淡然。
“王爷，下官利欲熏心，对不起大周，对不起王爷，更对不起这身官服。”黄千石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悔不当初听从仲明的计策，巧取豪夺这些不义之财。
直到此时苏拓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他用仅剩的一只眸子盯着黄千石，缓缓开口，“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这些人，是我大周千千万万的士兵。”
“没有他们一个个用命去填战场，你哪来的命去享受这猪猡一样的生活？”
“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死里逃生回来，就是为了给你提供养分吗？”
“还是说，你是在提醒我，猪肥了，该宰了？黄千石，你可知罪？！”苏拓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已经是吼了出来。
黄千石脸色苍白如土，表情苦涩，身子却不在颤抖，他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苏拓躬身一拜，在转过身，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下官黄千石知罪，我愧对各位烈士，也侮辱了文人风骨，唯有以死谢罪。”
“王爷，求王爷饶他一命。”一身穿绸裙妇人打扮的女子冲到苏拓身前，跪在地上，一只手拉扯着苏拓的裤脚，泪水已经打湿了妆容。
“爹，娘。”一稚女也从人群中跑出来，伸手抱住女子的后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狠狠瞪着苏拓。
苏拓神色冷漠，一只眸子淡淡扫了下两人，让人猜不透心思。
“男人说话，妇道人家掺乎什么！”黄千石看妻儿冲过来，心里焦急，生怕苏拓迁怒二人，伸出手一耳光扇向妇人。
黄千石下手极重，妇人被扇倒在地，头发散乱，一个鲜红的指印在脸颊浮现，她手仍死死抓着苏拓裤脚。
女孩看母亲被父亲扇飞，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其余家眷，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偷偷抹着泪，亦有年轻貌美的侍妾经受不住打击，晕倒在地，一夜间，这个县城最金贵的家族，仿佛土崩瓦解，叫人唏嘘。
“饶不饶他一命，我说得不算，你问问我身后这些人罢。”苏拓面色冷峻，伸手一指身后。
“各位军爷，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这妇道人家，饶我家男人一命，云氏愿意一命抵一命。”妇人听完，双眼闪着希望，双腿跪在地上，一步步向前爬去。
“这种贪官，有一个杀一个。”
“说得对，要不是王爷给我们做主，多少兄弟活不过这个冬天。”
“杀了这头肥猪，他就是一只虱子，专吸人血。”
妇人面如死灰，一双眸子，透着黑渗渗的绝望。
“饶他一命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伸出双手挥动了两下，“不是我说的。”然后一转身，竟是丢了一条腿的孙老汉。
“老孙，你是失心疯了，这畜生害你害得不够吗？”
孙老汉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黝黑的脸庞刻着岁月的痕迹，他直直盯着黄千石，“他这人夺我家产，吞我钱财，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那你为何要出言留他性命？”
“大伙儿，北境三州状况如何，我们活了这几十年，还不清楚吗？”孙老汉扭动了下身体，一只腿落在雪地上，他搀扶着男人的胳膊，目光环视四周。
“北境条件恶劣，粮食收成一直比不过南方富饶之地，加上紧邻蛮人，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以前活在这，天天担惊受怕，怕哪天就被蛮子破了门，砍了头。”孙老汉说到这，话一顿，接着伸手一指苏拓。
“是大将军，是大将军这几十年，经营北境三州，带着我们打到了北蛮，告诉了那群蛮子，我们汉人的刀一点都不慢！”
“我们的背挺起来了，腰板也硬了，再不怕那群蛮子马踏中原，辱我汉人！”
“我永远都忘不了，被蛮子入侵过的地方，男人全被杀光，女人被肆意凌/辱，用完就杀掉，或者被当成货物，至于那些孩子，更是被当成牲畜般养大。”
“比起黄千石，我更恨那群蛮子，他们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这与黄千石有何关系？”有人不解开口。
“北境条件艰苦，读书人本就稀少，加上十多年前的事，再也没有学子北上。”
“守疆拓土靠我们武夫，但治国安邦，还得他们这些读书人来！”
“我虽恨他，却也不想北境再少一份对抗蛮子的力量。”孙老汉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黄千石愧为汉人，愧对北境！”黄千石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泪水鼻水留了一脸，雪地上回响着他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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