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又做梦了。
在梦中,她发觉自己回到了穿越之前的“前世”,回了到冷冰冰的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永远在空气中弥漫着,也几乎不会有人来看望自己,就算是曾经幻想过的护士小姐姐,也始终带着令人发指的平静神情,病痛的折磨以及喧嚣的环境使人在白日里始终难以安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她”才会获得思考的空间……偶尔望向窗外的城市万家灯火时,她倏忽发现自己离真实的世界如此遥远。
于是,当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时候,“她”的灵魂被另外一个世界所捕获,在获得新生那一刻开始,“她”才感知到了真实鲜活的世界。
然而,真实……同时也意味着残忍。
作为婴儿的她,意识尚处于蒙昧之中,睁开眼睛时所看到的,却是一位濒死的青衣女子倒在血泊之中,神情哀伤朝自己望来的景象。
周遭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此番景象,和前几日在卫稷府中所见极其类似。倏忽之间,梦境中的她又看到了更早一些的时候,在殷府中所见的遍地枯骨的惨状。
何其真实,又何其荒谬。
恐惧、哀恸、不甘……苏姝的内心深处渐渐积攒了成堆的戾气。
这些戾气围绕在那枚血色丹心的近旁,和若有若无的情丝连结在了一处。
恰在此时,她感到了有一道金光灿灿的佛印朝着自己盖了过来,她依然处于浑噩的梦中,意识却本能地作出了抵抗。
现实世界。
原本处于昏睡状况的苏姝,毫无征兆地挣脱了花如珺的手,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凌空踏虚,身子朝向了那一道佛印。只见她紧闭双眸,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洞若观火,衣袂无风自动,握住了飞来的血色潇湘剑,然后以双手持剑将其高高举起,稍作蓄势后,猛然斜劈而下。
这一剑朴实无华,亦没有剑意蕴藏其中,仅仅是将积淀在心头的戾气挥了出去,简单得完全不似追求华丽剑意的苏姝所使。
但这一剑的威势,却仿佛魔王降临于世间一般,让天地有一瞬间显露出了恐怖的血红底色,让方圆数里内所有生灵的心底产生了瘆人的凉意,让秋蝉停止鸣叫,让秋花黯然献首,让叶子彻底褪去了生机……顷刻之间,无数的枯花败叶被这一剑的威势所感召,席卷成军、铺天盖地,迎向了女孩身前的那道佛印。
与之相对的,那道佛印上的光芒愈发璀璨,亮度超过了天轮另一边的落日,气势上欲要将这一剑的悲壮之势彻底荡灭。
剑与印碰撞之处,此番天地霎时被异样的紫芒所笼罩。
但见血色剑光无坚不摧,竟是径直摧灭了先前那看似神通无际的佛印,将其剖为两半,直指佛印身后之人。
只听一声闷哼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身影血光溅落,从半空中跌了下去。
一剑过后,漫天的枯花败叶,于天地间怆然缭落。
大约又过了数息,此间众人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看到使出大佛印之人被击落,一路追赶花如珺而来的卫队,均是心生寒意,远远地看着凌空而立的苏姝,不敢再上前一步。
至于花如珺,也是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女孩,眼眸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采……方才那一剑的境界,或许连自己最崇拜的亲爹,东海仙岛的岛主,那个能独力降服海中霸主应龙的男人,都不曾达到过。
直到现在,此间荒野郊外还是异常寂静,毫无生气可言。
在夺走草木生机的同时,亦是让所有生灵称臣俯首。
怀里的卫思甜,分明露出了痛苦不安的神情,小脸变得愈发苍白。
刚才还在官道上载着三人肆意疾驰的骏马,四肢伏地,眼眸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花如珺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和苏姝的实力差距,比自己原先以为的还要大。
“苏姝,你醒了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惶恐的意味。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苏姝的睫毛轻微地抖了一抖,又过了数息,才终于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了一阵子。
“咦,为什么我会在天上?”
疑惑地自语了一句,苏姝轻轻一跃,落到了花如珺的面前,忽地面露凶光,也不顾她怀里还抱着昏睡的卫思甜,挥起小拳头朝她打了过去。
花如珺还显然还沉浸在苏姝刚才那可怕的一剑当中,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心有余悸地问道:“等等,确认一下你没有走火入魔吧?”
发现小拳头没打到,苏姝便也作罢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是我走火入魔了,就是拿剑来砍你了好嘛。那一拳打得那么疼,都害得我做噩梦了……到现在头还晕得很呢。”
“谁要你那时候说那些啊,人家也是清白的女孩子啊……”
花如珺瞪着苏姝,脸上泛起了羞恼的红晕来,但紧接着,她就从对方的话语中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你不会是……刚刚才睡醒吧?”
“是啊……所以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会在天上?”
说着,苏姝往周围打量一眼,视线停留在了半里外那群不敢再靠近,却也不甘就此退去的卫兵身上:“还有,怎么感觉这里的氛围怪怪的?”
花如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姝……你还记得,你在梦里最后做了什么吗?”
“好像是……顺手干掉了一个扰人清梦的秃驴来着?”
“啊?”
“怎么了?”
“你说……干掉了?”
“应该是吧。”
花如珺有些欲哭无泪:“你确定?”
“喂,发生在梦里的事情,我怎么才能确定啊?”
“但但但那不是梦啊!”
苏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欸?”
花如珺低头咬了咬嘴唇,忽地露出了极为认真的神情:“苏姝,你跟我逃回仙岛吧!只要有我爹爹镇守在那里,仙岛就是世界上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就连迷途宗的宗主也奈何不了你,我们可以先在岛上躲个十年八载,等风头过去,你想回来的话,我们可以易容打扮后离岛……”
此时的花如珺,显然已经把怀里的卫思甜妹子,以及卫稷交过来的任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姝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是私奔的邀请吗?虽然姐姐是真的漂亮得让我心动了,但是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哦。”
花如珺的心情一阵着急,她知道此地距离迷途宗极近,随时都可能有更厉害的角色到来,便迫切地说道:“你刚才杀……”
话才说到一半,便听不远处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忒他奶奶的,都说女人如蛇蝎,怎地就连一个小丫头下手都这么毒辣,炼成了铜皮铁骨都能被你砍伤,可算疼死咱家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和尚从不远处的荒地上站了起来,一只手臂上还淌着涓涓的鲜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撕开了一片袈裟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望向了这边:“……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我悟怒大师今儿就不信制不住你这个可恶的小女娃!”
此等人生的大起大落,让花如珺在原地呆立好一会儿,俏脸便忽然红了起来,挥起小拳头朝苏姝打了过去,埋怨道:“你你你……刚才胡乱夸口什么呢?差点以为你闯下大祸了,可算是吓死我了……”
苏姝的视线却放在不远处的和尚身上,自言自语道:“咦,那个家伙居然没被我打趴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让我去会会他!”
花如珺柳眉一竖:“别胡闹了,赶紧澄清说正事啊!”
“……这句话从更喜欢胡闹的姐姐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喂喂喂,刚刚我被你给吓得,就连私奔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想我怎么胡闹啊……说正事!”
就连花如珺自己都没发现,不再扮演“玉扇公子”恢复女子身份后,和苏姝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她的表现可谓是越来越女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