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半刻种,死在苏姝剑下的人数,便比她这一世认识的人还要多了。
绚红的剑光刮起阵阵凄风惨雨,漫天的花影泫然寥落,将那份华美的剑意展现到极致的同时,亦然无情地葬送着名为“人”的生灵。
所谓逍遥之道,便是恪守本心任凭风吹雨啸不为所动,在驰骋天地以剑驭使万物中追求圆满。就像上一次拍卖会的情形一样,哪怕苏姝的心底里不愿意承认,她也确实在此间酣畅淋漓的杀伐之中,将心中积淀已久的暴戾之气发泄了出去,重铸了先前濒临破灭的道心。
丹田中那一朵彤红的绝姝,也被鲜血滋润得愈发晶莹通透。
妖异绝世,惑乱天下。
苏姝想要拯救殷盈儿,想要逆转时空改变命轮,本就是逆天道之事,届时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因她的行动而发生改变。
此时咬紧牙关,神情愈发艰难的她,心底里可是清楚得很,一旦她开始去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内心被动摇之情所占据,便极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癫狂……然而,她也不敢真的以杀戮作为填补道心的养料,始终坚守着最后一抹清明的意志,生怕冷漠之情会趁势占篡夺自己的心神。
天道无情但人有情……先前险些杀死钱筱丫的那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机器。
就仿佛走在吊悬九天的铁索之上,两边皆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念成魔,另一念……亦是成魔。
恍然间,苏姝只觉自己又站在了炼剑崖下的“万人剑冢”阵中,周边仿佛有万千冤魂鬼哭狼嚎,无数青峰锈剑兀自飞起,嗡嗡作响间若有万千悲极的剑意压迫而来,但凡心神稍有缝隙,便会被趁虚而入侵夺心智。
在进入剑冢试炼前,葫芦剑仙曾对她说过,剑道有两大最忌,一是畏生惧死为剑所折,二是轻生蔑死为剑所夺……只有恪守本心灵台清明,方能闯入由无数夭折的亡剑所守候的杀阵,通过九重剑冢,修成属于自己的剑魂。
在御剑门的历史上,修成剑道真魂的人屈指可数,当今更是只有葫芦剑仙一人而已。
那次试炼,苏姝闯到了第八重天,败在名为“泰阿”的威道之剑下。
而现在,周围的海盗战歌高亢,舍生忘死犹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让苏姝又仿佛陷入了当初那番万剑齐鸣的绝险境地。她在使出毕生修为与海盗激斗的同时,也是在与自己的内心进行着殊死搏斗。
苍茫的月夜之下,那高耸于岛屿中央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早已被狂放的剑气与斗气摧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将近倾塌,然而海盗们依然毫无退缩之意……不觉间,战斗的场地已经蔓起了滚滚的烟尘,苏姝周围数十丈之处变成了鲜血的沼泽,战歌杀喊之声犹然在耳,浓烈的血雾呛得人热血沸腾却又遍体生寒。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的以一当万,便是修炼到登峰渡劫的程度,面对万人合力也终会有力竭之时。
而苏姝所持的剑锋,在饮下了五六百大盗的鲜血后,终于磨砺出了一抹名为威道的剑意。
此时她的真气将近耗尽,眼眸中尽是痛苦之意,面目将近癫狂,躁动的剑气在身侧震荡不息,迫得其他人完全无法靠近……却只见她猛地抬起头来,仿佛要将心中狂躁都发泄出去似的,发出了一声长啸。
“啊啊啊啊啊啊——”
来自女孩极尽悲怆的嘶喊,霎时间剑竟压过了数千人的战歌之声,在岛屿的上空回响着。
没有人能看清那一剑是怎么挥出的。
那一剑仿佛自苍茫的亘古时期啸动而来,划破了长空惊醒了巨龙,褪去芳菲洗尽铅华,未见其形只余其神,有如霸王傲立群山之巅,以无尽威道彻底压制了这整片天地,就连时间都仿佛陷入了须臾的停滞。
几乎在同一时间,紫色的天雷毫无征兆地从夜空上直贯而下,堡垒轰然倾塌,在轰隆的巨响声中,海盗们心神被那犹如帝王般无可阻挡的剑意所篡夺,霎时战意全无,甚至生出了俯首臣服的心思……
在数十里外,经历了些波折刚将安以柔送回船上,打算返身去找苏姝的花如珺,只觉自己的心口处蓦地一痛,竟有种自己将要失去什么极为重要之物的错觉。她怔怔地看向了海岛的方向,只见在啸动不止的恐怖天雷下方,映在视野中的竟是一大片妖娆绚烂的彼岸花。
彼岸花,指引人渡过忘川前往来世……亦是为亡者招魂之花。
至于卫思甜,刚才还在气恼花如珺真的救了位漂亮的公主回来,此时也是倏然冒出了某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脸色一时苍白如纸,泪水不觉间便落了下来,口中喃喃叨念道:“苏姝……苏姝,你不会……有事吧?”
而海岛上的废墟中,等到烟尘散去,还活着的海盗们只看到一位衣装鲜红却仿佛纤尘不染的女孩傲然屹立于中央,手中宝剑直指着海盗首领的眉心之处。
海盗首领身上金甲寸寸挣裂,手中漆黑弯刀只余半截,久久默然不语。
在两人的附近,侏儒发出了“呵呵呵”的怪笑之声,手中的匕首坠落在地,倒地之时却已经气绝。赤膀大汉身上的铁链被斩成两段,跪坐在地,胸口处涌出了一股血泉,瞠眼怒颜仰望九天,死不瞑目。
又是数道天雷划破了苍茫的夜空,猛然在两人近旁炸响,苏姝却浑然不觉似的,静静注视着海盗首领。
终于,海盗首领颓然地闭上了眼睛,“轰”一声跪在了苏姝的面前。
于是,在方圆半里内,此间还活着的数千海盗们,均是面露绝望无助之色,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了地上,臣服于视野中那无可战胜的女孩。
其间,甚至有人发出了压抑着的啜泣之声。
苏姝成了此间唯一站着的人。
她的内心一片明澈,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管家,淡淡说道:“告诉我,三年前为何要以数万人之力登岸袭击雪莲城,是谁指使你们的……还有,殷盈儿现在在哪里?”
“殷盈儿,殷盈儿……”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管家呆了一呆,竟是露出了惊骇的神情,一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她,她……”
苏姝寒声问道:“她在哪里?”
“不……她,她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