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暗。
刺鼻的消炎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直刺激着自己的嗅觉。
卡拉伊努力地想睁开双眼,却失败了。
动了动手指,似乎如今只有它还算配合。
深吸一口气,胸口…不,整个身体都在酸痛。似乎能感觉到有水从肩膀流过,喉咙也是氧的不行。
“王——”
似乎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卡拉伊拼尽全力搜寻着微弱的声音。
“怎…了?”
随着意识的不算搜寻,声音愈发清晰,而且…十分耳熟?
卡拉伊再次驱动着自己的大脑,努力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为了帮助城里突遭灭顶之灾的人们,自己在镇里不断奔跑,帮助各种各样的人逃脱了困境。
——说起来,在救援的途中,似乎还遇到了自己的家乡中,那位差点将亲生婴儿掐死于襁褓之中的父亲。
或许只是长得比较相像吧。毕竟世界如此之大,哪怕不同地区不同种族的人,也会有相似之处,更何况都是巴托亚的人们了呢。
卡拉伊停止了这样的思考,继续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之后的他,在面包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不断咳嗽,满眼血丝,脸上长着龙鳞一般的病人。
还有一只不断在身边起舞的蝴蝶。
嗯?
蝴蝶?
对了,之后蝴蝶落在了两人的身边,便爆炸了。
“快醒醒!”
那耳熟的声音再次呼唤着黑暗中的卡拉伊。
——对了,是他,我看到他的脸了。
“王子!”
几近绝望的大喊声,犹如敲破昏暗墙壁的铁锤,给予黑暗中的卡拉伊一丝光芒。
“哈!”
卡拉伊的身体就如同被电击中一般,猛地颤了一下,接着向外吐了一大口气。
“山基!”
卡拉伊缓缓睁开了双眼,午间灼热的光芒刺得他几近失明。但这也并不妨碍卡拉伊认出身边的这位伙伴,毕竟他的声音,自卡拉伊小时起,便一直萦绕在耳边。
那是他在巴托亚还是王子时,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侍从,更是同伴。
“王、王子!“
被称作山基的人长舒一口气,原本白色的工作服,已经沾满了血渍。头还在滴着血的他,不断用那个带着伤疤的手按着卡拉伊的胸口,以求将他唤醒。
“山基,你的头。“
卡拉伊摇了摇头,示意山基停下救援他的动作。
“我没事的,王子你怎么样了?”
“哈……”
卡拉伊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才往下说去。
“应该没事吧,毕竟我可是武装骑士啊。”
“……”
听到这里的山基,沉默了些许。略感鼻酸的他,也能感受到眼中正有泪水在不断打转。
自小就和面前这位王子一同长大,很清楚卡拉伊这种语气与动作代表着的是什么。不过,他就如很久以前的处理方式一样,并没有戳破卡拉伊的谎言。
“没事就好。”
“果然是这样啊。”
这回换卡拉伊的眼中有泪水滴落了。他正躺在残垣边,望着被抹上一层浓雾般的天空,与四周早已失去原有机制的建筑,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
原本在从飞空艇落地的那一刻起,卡拉伊便感到这里与他的渊源了,只是四周的变化实在太过巨大,而且自己也不愿承认而已。
他无法将这座充满工业味道的灰色城镇,与自己的故土,那个拥有淳朴民风,国民们互相帮助的国家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卡拉伊并不愿相信,是自己率领的军队,残害了自己的故土。
然而,山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帮我守护着国家。
这是卡拉伊离开前拜托山基的最后一句话。他也知道,以山基的性格,哪怕是死也会守护这个国家。
而如今……
卡拉伊并不想往下思考。闭上双眼,轻喘几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此时,卡拉伊能清楚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凉。
“山基。”
“王子?”
不断用手抹着眼泪的山基,回答着面前的卡拉伊。在他的眼中,卡拉伊不止深受爆炸之苦,他的脸上也开始泛起死皮,呈现着龙鳞的形状。
“还记得我要赎回这里吗。”
“嗯,我记得,王子。”
躺在地上的棕发少年声音已经开始发颤,而身边的山基,正不断哽咽地回答着。
卡拉伊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任何事物了。或许说,从他醒来开始,他所看见的任何事物,都是模糊的。
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看到山基脸上的异变。
“完成这个任务,钱就够了呢。”
这样说的卡拉伊,缓缓抬起了右手,但又因身体无法支撑这样巨大的运动,而再次垂落在地上。
“……”
山基这回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伸出自己那个带着伤疤的手,握住了卡拉伊。而另一只手,正帮其整理凌乱的棕发。
与此同时,天空中尚未离开的两艘飞空艇,开始了移动。
“拿着我的手套去纳塔鲁纳斯,找我的老师杰尔。钱马上…咳咳咳——”
正露出笑意的卡拉伊,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强烈的痒意袭击着他的喉咙,然而他还是强忍下来,继续对身边的山基说着。
“只要这次任务回去,就能够赎回这里了。让我的老师帮下忙吧…唔,亏欠杰尔老师的还真是多啊。”
“嗯。”
山基不断地轻轻点头,眼中的泪水滴到卡拉伊的脸上,又被自己带血的手擦去。然而正是如此,却把卡拉伊的脸弄得更加脏了。
“帮我和厄洛蒂兹说声对不起吧,我其实很喜欢她啊。”
卡拉伊叹了口气,双眼模糊得连身边山基的脸都无法看清。他只觉得在这期间,天空的云彩似乎挡住了烈日,巨大的阴影带给了自己些许慰藉。
“啊啊…..好冷啊。”
最后的最后,卡拉伊还是在思考着。
脑中的画面,并不是自己与杰尔的训练,纵使将他看作父亲一般的存在。并不是与厄洛蒂兹一同生活,纵使她是他最爱的人。
在他脑中浮现的,是自己的国民在这个被他赎回的国土上,重新建立家园的场景。人们不再因烟酒而堕落,不再因战争而苦恼。孩子不再死于襁褓里,老人不再沉寂在孤独中。白日里,大家一同在这个土地工作。夜间,国民们围在一起,讲述着故事。
“谢谢你们。”
卡拉伊呢喃着,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忘记了身边是否有人正守望着他。他只是这样轻声说着,由衷地感谢每一个人。感谢父王将他带到这个世上,感谢山基一直以来的陪伴,感谢杰尔对他的教导,感谢厄洛蒂兹对他的爱。而最要感谢的,是自己的国民,感谢他们为了新的希望而奋斗着。
由此,巴托亚的亡国王子,圣蔷薇骑士团的见习骑士。
卡拉伊。
生命之旅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