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狄森,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太阳在夏日总是会早早露脸,现在虽然只是黎明时分,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您这话说的,既然是打算赶我走,还是希望您能说些狠话啊,沃德先生。”
沃德与路狄森此刻正站在破旧小屋的门口。
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沃德只会收留流落到这里的路狄森短短几天。
收留的天数,并不是沃德随便定下的。
领主的征税官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日子来村子里收税,而明天,就是那个令人不快的征税日。
为了让路狄森不至于与领主的官员见面,沃德才会决定在这一天送路狄森出发。
不过,按照他的原话,这趟送行,是把路狄森“赶走”。
“既然有余力说笑,看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你都恢复得不错。这样一来,运气够好的话还是能够活得下去的吧。”
沃德拍了拍路狄森被一件旧衣服包裹住的肩膀,说了一番既像是无奈,又像是为他鼓劲的话。
“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还有为我准备的这些行李,沃德先生。”
穿在路狄森身上的已经不再是他刚刚醒过来时披在身上的破布,而是一套有模有样的旧衣服,而且,原本空空如也的脚上也穿上了一双旧鞋。
不仅如此,他的布腰带上还挂着一个满当当的皮质水壶,背在身后的布口袋里装着好几块名为塔塔的黑色块状干粮。
这种干粮,就是沃德找到路狄森的那天给予他的奇怪食物。
说是奇怪,这也只是对路狄森而言。
在这一带,这种干粮似乎是长途跋涉的人最常携带的食物。
“不用客气,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破烂,这些东西要是能换来一条同乡的性命,就太值了。”
说到这里,沃德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沃德先生,我会成为您的救赎的。”
路狄森看到这一幕后,立刻抓住了沃德的手,这令沃德吃了一惊。不过,他那硬朗脸庞上的表情也因此软化了不少。
“你这个年轻人啊……好,虽然给你取了个‘流浪者’的名字,但你一定要好好找到自己的归宿,就算是当奴隶,也得好好活下去,路狄森。”
“是,沃德先生。”
短暂的送行即将进入尾声,一旦迈出了步伐,路狄森很清楚,自己便会踏入一个自己未曾所知的世界。
而为这场送行画上句号的,是路狄森的最后一个问题。
“沃德先生,在我看来,您现在的生活算不上是很轻松,很富裕,这样的生活,真的值得您豁出性命背井离乡来争取吗?”
路狄森其实已经特地挑了一些客气的词汇。
通过短暂的几日相处,路狄森对沃德的生活情况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
作为猎人,又是被歧视的异乡人的沃德,他的生活其实困难重重。
如果要照实说的话,不过仅仅只是辛辛苦苦冒险打猎下来,勉强能够保证自己一日三餐,便再无富余而已。
“值。如果你还有对故乡的记忆的话,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的。”
一边说着,沃德一边露出令路狄森不由得捏紧拳头的笑容。之后,沃德又补上了一句。
“去吧,路狄森。沿着林子里的小路往西走,也许还是能够找到一个两个会善待索玛塔罗亚人的镇子的吧。”
两人握了握手,接着拥抱了一下,路狄森便沿着沃德所指的方向——与日出方向相反的那一面,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也许,这一场旅程根本没有一丝希望,把这趟旅程说成是一场赴死,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沃德趁着这两天,教了路狄森有限的几句卡修莫利亚通用语,告诉了他一些这一带的常识。
例如这一片领地的领主叫做帕萨特边境伯,是一个坚决歧视索玛塔罗亚人的贵族;
大路上会有商队经过,无身份的索玛塔罗亚人可能会被他们捉住卖给领主;
不是所有的村镇都会像拉玛村一样“友好”——虽然在路狄森看来,那只不过是漠视而已。
诸如此类。
但沃德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对这个因为失忆而变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这些东西究竟能为他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沃德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还是打从心底希望路狄森能够活下去。
而且,这个愿望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救赎。
看着逐渐走远的路狄森,沃德在心中为他最后进行了一次祈祷。
♢
今天是路狄森踏上旅途的第三天。
路狄森很清楚,这一天是这趟旅程的一个重要的节点。
原因很简单。
“空空如也的干粮袋真是令人绝望啊。”
路狄森抖了抖手上的干粮袋,如同要印证他的这一句自言自语一样,里面连粒渣都没有掉出来。
最后剩余的一块塔塔,不久前已经刚刚进入了路狄森的肚子。
途中经过了一条河流,饮水倒是得到了补充。
但是人光靠喝水是活不下去的。
而且,路狄森也很清楚,林子里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
没想到,那个外表黑漆漆,味道很诡异的塔塔团子竟然成为了自己的身体以及精神上的唯一支柱。
“要想活下去,填饱肚子是绝对必须的事情啊。”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路狄森心想,既然沃德先生给自己准备的是三天的口粮,原因多半是他认为,有三天时间的话,就能够找到愿意收留自己的地方吧。
既然如此,路狄森之所以仍然还只是身处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莫非是因为在寻找适合露宿的大树的过程中,偏离了方向了吗?
但要是不睡在树上,选择洞窟有可能会误闯猛兽的老窝,睡在地上的话,恐怕会成为夜行兽类的美食。
又或者是因为,沃德先生估计错了自己的脚程?
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因为就算花上更多的时间,自己也不可能找到落脚点,所以沃德先生就适当的准备了不至于会吃到塔塔变质的量。
但无论如何,断粮了的现在,路狄森必须面临抉择。
是继续探索未知的前路,还是选择有把握的可能——
毕竟走上大路的话,即便是被掳走,也许还能有所转机。
路狄森很清楚,随着饥饿,自己的行动能力会不可避免的逐渐下降,吃饱喝足的这个最佳状态,持续的时间已经相当有限了。
衡量了一会儿之后,路狄森做出了决定。
自己已经没有探索未知的资本了。
于是,路狄森调转方向,踏上了自己先前踩下的脚印。
不久前,他曾经路过一处分岔路口,按照方向估计,岔路的另一段应该是走出林子的道路。
为了以防万一,不过更像是安慰自己,路狄森拿上了一根有手臂那么长的结实木棍防身。
随着自己不断的前行,斑驳的林荫逐渐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和草地开始成为了自己身旁土地的主人。
树林里虽然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但路狄森对这种这几天已经听惯了的声音并不在意。
大路应该快到了。
因为已经有另一种像是什么东西踏在地上的咚咚响声隐隐约约传到了路狄森的耳中。
不出所料,路狄森走到了一根看上去应该有经过人为打理过的泥路,它比起树林里的小路要宽上不少也平整不少。
即便如此,路面其实也是坑坑洼洼的,而且坑洼的形状异常相似。
但路狄森还没来得及多想,发出咚咚响声的本体,已经抵达了他能够直接用眼睛看到的距离。
路狄森呆住了。
(骗人的吧……)
迎面而来的是一只占据了大路宽度一半左右的庞大无名走兽——起码在路狄森仅有的记忆当中,无法为这种走兽匹配到名字。
它光是脑袋,就差不多有路狄森那么大。它的躯干离地面很近,四肢虽然很短,但粗壮有力,迈出的步子很协调。全身覆盖着灰色的鳞片,原本就庞大的走兽因此看上去变得更加的厚重。
随着距离逐渐靠近,路狄森发现走兽的头上似乎戴着缰绳,而顺着它的后背看去,一个略高过走兽的盒状制物——如果路狄森没有猜错,那应当是一辆车——正一边被走兽牵引着前进,一边因为路面的坑洼而上下轻微的颠簸着。
在这一瞬间,路狄森明白了一件事情。
泥路上的坑洼,恐怕应该是这种走兽的脚印。
一方面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大路上遇到了活物,一方面也因为对方的气势实在骇人,所以直到从走兽身后的出现的着甲武士用亮闪闪的剑指着自己的脖子时,路狄森才回过神来。
走兽似乎因为路狄森挡在路中间,而被迫停了下来。
“为何……不要……索玛塔罗亚人……!!”(为何堵在路上,不要命了吗,肮脏的索玛塔罗亚人!!)
气势汹汹的武士向着路狄森大声质问着,但是路狄森只听懂了对方口中的只言片语。
“我是……无辜的,请您……帮帮我。”
路狄森使用着从沃德那里学来的半生不熟的异乡语言试图与对方交流,但话音刚落,武士的愤怒明显更上一层。
“……贵人……你……死……!!”(若不是车上的贵人慈悲为怀,你早就被走龙踩死了,厚脸皮的渣滓!!)
虽然几乎没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是武士那愤怒的表情,咒骂的口气以及嘴里跳出的“死”这个词让路狄森深感不妙,他连忙低头开口道。
“对……不起。”
“……!!”(废话少说,滚开!!)
路狄森低下了头,视野有限,但并不妨碍他眼睁睁的看着武士的腿朝他踢去的一幕。
咻——咻——咻——
砰——
“啊——”
这时候,周围突然传来了好几声尖锐的破风声,接着什么人应声摔倒在地,并发出了惨叫声。
而那个人,并不是路狄森。
“这是……怎么回事?”
夺去路狄森目光的是,鲜血。
准备将路狄森踢开的武士,此刻正翻倒在地抱着自己被箭矢贯穿的腿部凄惨的叫喊着。
箭矢正好避开了武士的胫甲。
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渗出,染红了武士身后的泥路。
“呀哈——”
接着,随着一声声令人心里发麻的高啸声,陆续从林子里钻出一些身披兽皮披风,有的还骑着不知名坐骑的可疑人物。
他们个个全副武装,虎视眈眈。
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对于路狄森而言,却也有唯一能够清楚的一件事——
自己与乘坐走兽牵引车的团体,被这一伙人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