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堂与地狱一般，武者训练区狼之森林一带，被小河流分割成了两个对比鲜明的世界。
交谈的老师和学生，互相争斗的人类。
这边是从天空破晓而出的天使，那边是从岩缝缓缓爬出的恶魔。
眼泪，愤怒，哀伤，残忍。
和平，混乱，信赖，背叛。
“他那时候只希望妻子和女儿平安，希望能……有个家。
“他已经流浪了够久了，在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里……”
小河边，感受着冰凉的河水欢快地从自己双脚淌过，和巫晴说完了上辈子自己经历的苏姬低垂着小脑袋：“可是黑色天堂的人却没有遵守约定，他们把那个村子……烧了。”
高空中路过的飞行器，在蔚蓝的天空中央拖出一道长长的航迹云。
狼之森林里面的战争似乎停了，炎热的灼眼阳光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从耳边呼呼吹过的夏季风。
“原来是这样。”
静静地听着苏姬说完，巫晴点了点头：“难怪他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
隐约可以看到远处贪玩的学生，正偷偷摸摸地从帐篷里溜出来，漫步在夏日的沙滩上。
“他应该是担心我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一起去复仇吧？”
从石块上站了起来，巫晴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狼之森林上方的硝烟上：“姐姐喜欢雪犬和兔子，他从来不会让我做选择，更不会去考虑我是不是会真的这样做，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如果他这样做了，我一定也会那样做。”
说着，巫晴看向了苏姬：“包括他教出来的你也是这样，刚才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如果我没有选择相信你，而是直接把你交给黑色天堂的人，怎么办？”
“他和我说……”
苏姬想了一下：“他很信任你。”
其实苏姬确实有想过这点。
而这个前提就是，她上辈子看错了人。
不过没关系，她只是说一句“姐姐喜欢雪犬和兔子”而已，并没有直接表明“我就是他的女儿”，这就是苏姬给自己留的退路。
自己上辈子在黑色天空可是“叛徒”，如果巫晴真的宁愿相信黑色天堂也不信她的话也没关系，至少苏姬可以肯定巫晴不会告诉黑色天堂“姐姐喜欢雪犬和兔子”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无异于在说“我巫晴和那个男人关系很好，我现在也要反了”。
所以苏姬在找巫晴之前就想好了，如果事情真的那么坏，她就去黑色天堂当卧底好了。
给上辈子的自己当卧底。
“人最不了解的，往往就是自认为最了解的人。”
像是安慰苏姬也安慰自己一般，巫晴伸出手，揉了揉苏姬的小脑袋：“那么，听了这么多故事，这位小师妹，我在你的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
苏姬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我不知道。”
“你和他……真的好像。”
“有……有吗？”
“是的，不过你可能比他要任性，哦对，可能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叛逆’吧？如果他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我认为他现在可能已经顺从父母的意愿嫁出去了。”
“会吗？”
苏姬有些惊讶：“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对现实屈服的人。”
“怎么不呢？为什么不呢？”
巫晴在苏姬的身后蹲了下来：“他出生的那一年刚好是星羽国最乱的那一年，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势力，但他偏偏相信了黑色天堂。那时候黑色天堂当初刚从白色陵墓独立出来，自称是一个可以拯救世界的……反抗者联盟？”
“按照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穿这种拙劣的谎言。”
苏姬争辩道：“因为黑色天堂那时候都是疯子，如果不顺从他们，就屠村……屠城。”
“所以说，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已经被现实打败了的人。”
巫晴纤细手指在苏姬背后的水手服上转着圈圈：“因为恶魔太可怕，所以选择向恶魔屈服，这不是已经等于向现实屈服了吗？”
我原来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选择确实也没什么不妥，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灵皇的上面还有圣灵，圣灵上去还有天灵，甚至是……灵帝，他确实不能在这样的乱世下保证妻女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恶魔，把自己也变成恶魔的一份子。”
“就像是他小时候那样，被世界逼着战斗，被世界逼着觉醒，就连那时候他的妻子都是在其他恶魔‘怎么你都灵皇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取笑下动用灵力者的特权强娶的，包括我，他自己也和我说过，当时因为看我很可怜才把我从那个地狱中救出来。”
“在外人眼中，他是一个事业有成，妻子贤惠、女儿孝顺可爱的男人，可是在我眼中，他其实什么也没有，他的心是空的。”
“但是你就和他不一样。”
拍了拍苏姬的肩膀，巫晴轻笑了一声：“因为林天昊的事情，我在炽天使的要求下看过你的资料，至少……假如那个男人有父母的话，我不认为他会拒绝父母的要求，哪怕这个要求是不合理的、不自由的。他从一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真正地活过。”
“你的意思是……”
苏姬有些不服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小孩子才论对错，大人在乎的永远只有利益。”
宠溺地在苏姬棉花糖一般软软的小脸上捏了捏，巫晴打趣道：“你猜……在听到了他死讯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猜猜我那时候的心情？愤怒？悲伤？”
苏姬不满地将对方的双手拿开：“难道还很开心吗？”
“对喔。”
少女微微一笑：“我很开心。”
“你……”
“虽然难过确实有一点，毕竟是陪伴了我一整个童年的男人，不过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可以从这个人间地狱中离开，去往天堂休息了。”
苏姬的身子突然一僵。
“他啊……就是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在我的身上，他没有童年，他的童年没去看过海，没放过风筝，所以就把那些他自认为‘小孩子必须要体验’的东西塞给了我，就像是你现在的爸爸妈妈一样，他们也认为你嫁给林天昊才会幸福。”
“你不喜欢在童年有风筝……有海吗？”
“怎么可能啦，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当时就会和他耍脾气了，我只是在阐述‘他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这个事实。”
巫晴突然身子一仰，在苏姬的身后躺了下来，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他给了我们很多，但是他自己其实一无所有，万幸，你没被那个笨蛋毁掉。”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听你说得我好像都成了千古罪人一样……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他是女生，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吧。”
听到这里，苏姬回过头：“什么？”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女性灵力者那么少的原因，一般觉醒都伴随着破釜沉舟，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有退路而男孩子没有，男孩子如果没有觉醒，是很难在这个世界出头的，未来给女生的彩礼、房子车子，这些都能压垮这一代的男人，所以他们锻炼的时候都很拼，但是女人……考不上武者学校还可以回老家结婚，很多女孩子都舍不得逼自己。”
“所以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他生为女儿身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对这样的世界绝望了。”
苏姬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走之后的这几年我一直都在这个武者学校教书，在学校的图书馆我查阅了很多的资料。其中有一些历史书就是讲述两千多年前那时候的人文地理，在那枚能量陨石还没砸到我们星球上的时候，这个世界的规则比现在还要简单，没有灵力，没有魔晶石，好多东西都逼着那个时代的人在进步。”
“有的国家和平了数百年，有的国家禁枪，有的国家女孩子地位低下连出门都不能露任何皮肤，有的国家常年打仗，有的国家和现在我们的祖国一样，女性结婚也可以向男方索取彩礼，房价贵的离谱。”
“然后就是科技进步到让人类飞出了太阳系，打破‘天幕’，引来了那些携带灵力和魔晶石的陨石，在面临长达数百年小行星撞击的背景下，人类发动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最终人口锐减到了不到五百万，所有的科技都没了。再往后就是灵力时代复兴和第四次世界大战，这些……大多数小学课本有教的吧？”
苏姬点点头：“我看过。”
“记得在一本古书上有写，我们的敌对势力‘绿帽子’2000多年前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很滑稽的解释，现在除了考古学家外，几乎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都是各忙各的。”
“一百年前，白色陵墓因为不满守护者的腐败自发组织建了那么一个所谓伸张正义的团队，然而还没过一百年它们自己内部先分裂了，有了我们黑色天堂……”
望了一眼已经停止了战斗的狼之森林，巫晴起身拿起了草坪上的突击步枪：“小家伙，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你和他很像，不过对比那个空洞的男人，我认为你的内心至少是充实的……可以告诉我未来的打算吗？你准备为你的师父……哦不，你的老爸做些什么？还是和他当年的选择一样，对这个世界折服？”
“我……”
苏姬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让黑色天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Apple pie ！这正是我希望听到的，作为叛逆少女的你给出的最好答案。”
用枪口在苏姬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巫晴转过身朝营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么今后我就是你的翅膀了。”
“老板，等这次的武者小测试结束以后，记得请我去喝一杯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