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湾,铃塔间层,童湾提督司门口
一个身形消瘦枯槁,左臂齐肘而断的狼狈身影,猩红的眼中带着刻骨的仇恨,来到立于童湾提督司门口,专司报案明冤的鉴城鼓面前。拿起了刻有‘鉴心’灵纹的鼓槌。
持心槌,敲心鼓。心诚坦荡,只为沉冤昭雪,为民请命而来,槌若飘羽,声作响雷传四方;心有杂念,则槌沉千斤,持槌敲鼓,鼓声震心裂肺,伤魂伤魄!
枯瘦身形轻飘的,举起了鼓槌的举动,自是引起了此地诸多妖灵精怪的注意。细碎的声音,由少到多,层叠而兴奋的翻涌起来。
像是久沉在河底的暗流,突然跃出水面,义无反顾的撞上河中青石之后,卷起的千堆粉雪。
“哎呦喂,不是吧,咱这的鉴城鼓快百把年没敲响了吧?”
“提督司刚立的时候敲响过,后来,有几个想浑水摸鱼,被鼓声震死之后,就再没人过来敲了。”
“这鼠妖还真不会挑时候,大君侯和小君侯都因为避嫌,在休假,就算他把鼓敲的震天响,也没有人敢接啊~~”
“不!你还别说,说不得就是现在这个时机最好。吴爷(吴跛子)和猫爷,都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
而且,这鼓真要是敲响了,说不得这案子,会由上京下来的大佬接手。那到时候,可真的就是天理昭彰,沉冤得雪了。”
......
铃塔上的老猫,在夜色里听着涛声铃声,跟前倒了一浅碟的米酒。一声悠长的哈切,甩起慵懒的尾,翠绿的猫瞳似睁非睁。带着一些好奇玩味,像是什么也不在意。
北街卤菜小店的门口,短衬浆洗灰白的老叟,就着一盘醉花生,敲箸以歌。楚地的古调,化进了乡间的俚语,月色苍苍茫茫,击箸的歌亦是苍苍茫茫......
像是得到了传音,又或者,是童湾久来的平静,让天性活跃的灵怪们,在不约而同中有了共同的期待。
枯瘦的鼠妖,没有对自己的外表,多做一些值得同情的‘装点’。反倒是从他肃然的仪容,朴素却收拾的周正妥帖的衣着可以看出,他对此事的重视。
男人这辈子,总有几个重要的场合,总有几个需要保全的体面。无论这份体面带来的是尊重还是屈辱。
在众生的瞩目中,枯槁鼠妖厉声咆哮:“23年前,稻山狐妖长老【青钥】,为练拘魂法宝,杀吾家上下58口!小妖判厌儿,请求提督司沉冤!”
然后,如鬼爪纤细的右臂举起,自上而下,带着浓郁到滴血的仇恨,从那23年前的凄惨梦魇中而来,敲落鼓面!
“咚--”第一声,低沉而短促,无形而威严的律动,从鼓与槌的交界点蔓延,掠过鼠妖的躯壳之后,便收回!
神魂无伤,鼠妖堆满仇恨的面庞,留下了激动而杀机蓬勃的眼泪。鼓槌再落:“小妖判厌儿,请求提督司沉冤!”
“咚--!!”
鼓面生雷,浮尘因雷声惊起。方圆百里中的生灵,心绪陡然一沉,像是有什么恐怖威压之物,将要破开云天,莅临凡尘!
初雷清澈,便意味着有更多的雷霆,在云层后引而不发。
“小妖判厌儿,请求提督司沉冤!”
于是,鼓槌再落,惊雷鸣野!尽掩大湾涛涛!!
百里方圆,所有修行的生灵。或灵或妖,或人或鬼,听到雷声的一刹那,神魂中尽数升腾起一丝明悟:鉴城鼓响,提督司受案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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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分钟前
“六爻算命理吉凶,平素道人,至多只能见一个模糊的大概。没想到琅轩兄连过去的因果,也能推算出来。”
芭苴长老看着刚刚摆放在自己面前,散发着特殊木行意蕴的玉石,稚嫩的童子面孔上,流露出一抹与身材气质不是很搭的欣赏。
这枚玉石,便是遵循这青琅轩的六爻卦象,刚刚从自己侄子,书房暗格中,一处隐蔽阵法中发现的。
“不过是活的时间久了,生生打熬出来的手段罢了,比不得那些惊才艳艳的道人。”算过一卦之后,青琅轩略带颓然的眸光,变得更加疲惫,鬓角的白色霜发,也白得更加的刺眼。
深深吐息了片刻,缓解了心神中泛起的倦意,中年人模样的青琅轩方才睁开眼。但依旧开始感受到,那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迟暮苍老之意。
青琅轩指了指桌上的玉石,沉声道:“卦象:地火明夷(明夷卦),晦而转明。
为中下卦,象曰: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
点明了令侄此前,身处险山恶水之境地。地火明夷,坤上离下,这枚玉石印证离位,当有芭苴兄所需的一切。”
“善--”芭苴点了点头,短胖的小手一挥,一注透着空渺灵韵的墨汁,从袖口涌出,又于眼前虚空飒意蔓延,似花似藤。
芭苴笑了笑,苍老的声线很是平和的说道:“这是【旧墨斋】的绘识灵墨,当年为了这股墨,可是被那群不识趣的书虫,好生的讹了几坛好酒,呵呵--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此墨感神魂扰动而行文定书,此时用来也免得我有瓜田李下之嫌。琅轩兄以为如何?”
青琅轩倦神识而起卦六爻,这是青琅轩代替【稻山】,给出的‘追查到底’的态度;芭苴耗此堪称奇珍,当年甚至引发过几场血色的灵墨,自然是代表【百花秘境】,给出‘实事求是’的底线。
“芭苴兄客气了--”青琅轩轻叹拱手:“可否等一等提督司的大人,也方便有个公证。”
芭苴坚决的摇了摇头,说出理由,也让青琅轩不得拒绝:“遁一坊市,本来就是乘着提督司诸位大人物的仁慈,而在心照不宣里开设的。家里出了丑事,最好还是把门关起来,自家人解决。如果弄得天下皆知,怕才是真的丢脸。”
“......”相顾无言,青琅轩闭眼一叹后,点了点头。
芭苴长老见此间再无异议。便掐动法决,将玉石中承载的神念,尽数想着空中的‘绘识灵墨’引去。
似有人铺卷持笔,蘸墨挥毫,空中如活物般蜿蜒生在的灵墨,被有形之笔拽住一般,一个个带着逝者罪孽的字眼,在虚空的纸张之上,开始肆意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