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挪在空中的文字,流动速度很快,一段年月的经历,亦或是那段经历之后,带着血色意味的内幕,都在转瞬即逝之中,成为无足轻重的一扫而过。
随着墨字渐多,芭苴长老稚嫩的脸上,霜意渐浓。却也没捶胸顿足的扮出一副,无聊做作,且毫无意义的‘家门不幸’的样子。
黑白分明的眸眼,只带着深藏的怒意。
青琅轩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泊,嘴角噙着极清淡的笑意。仿佛对着这一份‘逃税漏税’、‘暗地走私’的账本,没有任何看法。
‘凝花阁’的大堂很静,无论是大堂里尚未化形的幼小花魄,还是守在大堂之外的狐族卫兵,都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身哪怕最微弱的声响。
没有人希望,这份经由代价、退让、底线......才堪堪组成,甚至连稳定都谈不上的‘和平’,出现变化。
但在空墨行书,临近结束的时候,芭苴举起白胖的小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平滑的弧度。像是初春的惊雷,让人心惊胆战;又好像一把要分生死的快刀,狠辣果断!
一份撰写于两年多之前的账目稿件,从不断变化的墨痕中飘出,来到芭苴和青琅轩面前。
账目上,是已死管事黑吃黑,贪墨了‘采药客’带来的一株,名为‘长泓蕨’的灵草的记录。记录之后,还有对‘采药客’极其亲属的灭口处理,和‘长泓蕨’后续的走私金额。
这份浓缩着贪欲和恶欲的账目,不过是厚重账目中,不甚起眼的冰山一角。其中所蕴含的‘恶行’,在芭苴和青琅轩眼中,更是没有值得惊讶或者谴责的余地。
之所以将这份账目拿出来,是因为‘长泓蕨’这株灵草本身......
长泓蕨可经使脉络之中的轻灵之气,洗涤兽族血脉中的后天杂质,极大的增加修行破镜的功行!
【百花秘境】皆是草木精灵,山花野树之灵怪,本就是凭着耕养灵植起家盈利。易培养的,走量大管饱,不一定薄利,但一定多销的路子;难养活的,那就要想尽办法养活,然后走限购限量的高端路子。
【凝花阁】的设立,除却向外倾售灵植丹药,更是担着替【百花秘境】搜寻新异灵植的角色。
长泓蕨在他人看来,也许就是一株可遇不可求的奇珍,可在【百花秘境】的老少花妖们看来,只要运作得当,完全可以成为一只不停下金蛋,且根本不用担心‘金蛋’销路的老母鸡!
说是一份福泽此后三代的‘百年基业’也不为过!
在大湾这片地径上,用的上这份灵药,且敢用这份灵药的,除了提督司里的那几位大人,便也只剩下那零零散散的几处势力。
而能指挥的动一位【百花秘境】所出的管事,又或者说,可以在【百花秘境】中收买探子,毁了一份‘百年基业’的......
“唉~~”一声长叹,来自青琅轩干涸的唇角。沉重而无奈的疲惫,像是从灵魂中溢了出来,空荡的躯壳中,只剩下纯粹的痛苦。
“呵--”回答叹息的,是芭苴的一声摇头短呵,以及那稚嫩而看不清根底的眸色。
“家门不幸,死有余辜,都是我这个长辈没教育好。之前那小子偷税漏税的款项,待会儿会有人送来。至于其他的......”
芭苴从座椅上跳下,精致可爱的小脸容貌周正,理了理衣冠之后,对着青琅轩拱手一礼,便慢悠悠的向门外走去:“呵呵--,稻山狐......好手段...好手段...小老儿算是领教了。”
芭苴长老走了,没有人敢拦。
青琅轩背靠在座椅上,目光浑浊空洞,亦没有人敢问。
直到一声春雷,突兀的响彻在童湾上空。将鉴诚的鼓声,与血肉模糊的愤恨,传到每一个灵性生灵的耳中:
“小妖判厌儿,请求提督司沉冤!”
“呼~~”呼出一口气,青琅轩闭起了眼,鬓角的霜色,似因多事之秋的来临,变得更加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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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雨后竹子听到了鉴城鼓的雷鸣之后,告发,举报【稻山】狐族的声音,肆意茂盛的疯涨了起来。
刚蕴养了一口灵息的年轻人,举着一枚玉佩,对着商陆村的木匠大礼躬身,哭泣的说着一段恩怨因果;
白家卤菜的小馆外,跪着一只断腿的苍老雀鸟,雀鸟前放着一份破旧的文书,嘶鸣垂泪的向着小馆哀鸣;
一团水魄站在大湾的涛头,无形无相,无面无声,却着玄服,配冠冕,对着铃塔拜服,风声浪声尽苦悲;
有位小寺的老僧,举着钵盂盲杖,钵盂中托着一卷染陈血的书文,对着千皇犬念了声阿弥陀佛......
......
没有任何准备与过度,又好似准备了很多年之后,一声雷响,一纸呈文,全世界都开始讨伐起了【稻山】。
仿佛那一道鉴城鼓的雷鸣,让胆小鬼获得了勇气,让怯懦者得到了自尊,让卑微者收回了崇高的理念。
这一刻的他们,全然忘记了,数百年来,【稻山】狐族用血肉和利爪,换来的‘恐怖’称谓。
他们兴奋、开心、得意洋洋、肆意的泪中带笑,浸泡在复仇的狂热金釜之中,不顾一切的,喧嚣着灵魂的痛苦!
不需要救赎!我们仅在冥府地狱中,张开欢迎的怀抱!
不奢求未来!我们只剩下了仇恨与活着本身!因仇恨而活着,因活着而愈发仇恨!
无所谓成为炮灰!只期望身之残烬,能崴一下那群狐狸的脚!
无所谓成为棋子!只盼望能做刀剑,将稻山上下捅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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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可怕啊~~”头戴着青色纱帽的女子,静立在向着大湾涛水的窗边。修长的身姿,隐约的下巴,似秋雨落花的感叹,不需更多,便已是值得人心疼怜惜。
凝望着各处传来的狰狞讨伐,胡家三小姐由衷一叹,迤逦若梦:“转眼间天翻地覆,若是往前数百余年光景,谁又敢想象这份光景?”
“不过是【稻山】青狐,做事太过,惹了众怒罢了--”半根满是胡须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低沉的瓮声瓮气声,平淡而鄙夷:“青黛拒绝了【胡家】的善意,受一点教训也好。”
“【青家】、【胡家】,就算打破了脑子,但终究都传承着相同的祖血。无论输赢,都是狐族的内斗。”胡家三小姐摇了摇头,清隽的月色洒在青纱上,曲柔似水,一如她的声线:“真正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眼前诸景啊~~
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看见此景,我便在想,日后【胡家】是否也会陷入此等境地。”
“......小姐不必杞人忧天。”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