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语的视角)
“此为【稻山】婚宴请帖,望灵使大人前来观礼,【稻山】上下必扫榻相迎。”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年时间也是讨巧,重阳节挨着寒露。鼻尖还没来得及散去茱萸佩囊中的草木香气,窗外的树木枝丫间,便探出一个个名为‘冬童子’小精灵的小脑袋。
一个带着狐狸耳朵的老奶奶,眯着很温和,很慈祥的眼睛,
我看着眼前请帖,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舒服的帖子:腊梅舒展写意的墨枝,似有风来的,将散落细碎琼花,点缀在沉稳而仿佛拥有生命的深青底色上。两只成双成对的金红蝴蝶,翩跹在墨韵梅枝之间,相依相存,合草木山林之趣。
可是,我那时候没有似往常一般,心喜热闹的伸过手去。望着请帖的那一刹那,我的耳边,竟不知怎么的,流淌过了一抹低沉的啜泣。
很悲伤,像水一样冰凉的,缠绵,而纠缠着不断的哭声。
我望着前来递请帖的狐狸老奶奶,有些悲伤:“老奶奶,你们可以不办吗?我听到了好多哭声。婚礼,不应该是开心的事吗?”
“......抱歉,让您看到了这么不体面的样子。”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慈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又在转瞬里,变成了无限包容的疼爱:“是我等考虑不周了,只想着百年世事,要有个见证。没有考虑您的感受,和您的善良。”
“一定要这样吗?”
“您是大湾两地的守护神,为您佩冠铸冕,是【稻山】青氏的荣幸,也是我等的一份私心。
愿以吾身骨血,为您扫平王道之途,为你铸圣道之基。”
“可我不喜欢这样子啊~~”
后来,那位头发花白,满是慈祥笑意的老奶奶,将我拥抱在怀里。我沉迷在那个很温暖,很柔和,充满了草木清香的怀抱中,隐约的听到:“......你是一个好孩子,对不起,让你这么早,就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
---
“君侯--”面对白临轩的目光,青琅轩微微颔首,不以倨傲恭谦。双鬓染着几分霜色,袖口添着几朵青花的中年人,温和的回答道:“什么都不求,就是想等一个结果。”
“嚯,我怎么不知道,青黛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带着你们修佛了?还结果?”白临轩放下请帖,冷笑道:“我爸新工作的同事(国师),就有一个佛门的,听说那位老爷子经念到了凡境顶峰,要不我帮你们介绍介绍?说不定还能渡化几个有缘狐?”
青琅轩:“君侯说笑了--”
“......”白临轩盯着青琅轩看了良久,再无多言。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再多妄言,只会徒惹难堪。
“婚宴的帖子我收了,还有,小语那,你们也说了?”
青琅轩古井不波的神情,涟漪出一抹微漾,似絮拂春波,又似那春波中的浮光留影:“灵使归位,需血合红妆;行圣王道,须踏骨皴巡。稻山青氏,受灵使庇佑至今,愿为踏脚基石。”
“交代后事不是这样交代的。”白临轩拿起手边的茶盏,盏中清茶微凉,饮来冷身,却可清神:“青黛那个老家伙暂且不说,琅轩前辈,你修的是六爻卦算,可洞彻一二天机。
你应该明白,【稻山】上下,本来就可以不用淌这次浑水。那些所谓的世宦高官,商界大豪,在你们眼里,都不过是笑话。
东北胡家声势虽大,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压不住地头蛇。你【稻山】不是吃素的,辅灵使白家,也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君侯一诺的分量,【稻山】...哦不,应该说大湾两岸,受白家世代庇护的族群,都明白。”
青琅轩那经岁月洗练后的瞳眸,噙着一丝笑意,更多的,却是感怀与稳重:“可是,你我都知道,这‘天’已经变了。
鉴城鼓今年响了三声,【稻山】为了名声道义,砍了几十颗头颅。但是,我们都明白,这只是治标,无法治本。
这是因为【稻山】占了一地风光,百年来在百里方圆内,除却提督司以外,说一不二的做派,所生桀骜之气带来的劫难。
就算有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施压,以及君侯您的人情帮助,也不过是把注定爆发的劫难,以不断挤压的形式,推挪到百年之后。
到了那时,恐怕那根植于族人心底的桀骜之气,甚至会公然做出挑衅提督司,挑衅白家,来证明自身‘力量’的祸族之举。那么【稻山】青氏,恐怕离灭族就真的不远了。
所幸,在如今将一切祸根暴露出来。今日变法好过于明日变法,今日流血好过明日灭族!”
“挺狠的--”白临轩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中冷茶饮尽,很是感慨的说道:“现在的老人家,身子骨都这么铁硬的吗?
我认识一个叫汤芎的老人家,身子不是很好,但是骨子,却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生灵都硬!都狠!”
青琅轩很是坦诚的点头:“能与承龙翁(指汤芎尊道义,放龙归天,自择承者的气度)比一比身骨,是稻山狐的福气。”
白临轩:“你应该知道,变法会死人。如今【稻山】在群狼环伺之下,行这般险事,不弱于沿崖走线。
那群舍不得富贵,同时又想让子孙享更多富贵的狼,想来是不介意推波助澜,就【稻山】彻底定死!”
“古之变法,未有不流血牺牲者。移章改道,重定道义人文,必须要付出代价!代价越沉重,新换来的道义,根基便越厚。”
(参考鸦片战争,正是因鸦片,中华民族付出了极为沉重代价进行救亡图存。所以在国家重新建立之后,禁 毒就成为了绝不可改弦更张的民族大义,寻常百姓人人坚守此条例。而崇尚自由的大洋彼岸......不说也罢......)
“以他人之谋,做变法之剑,心气够足,胆子够大,我没法发出任何评价。”
青琅轩微微弯腰:“那么,明日亥时昏定,稻山上下,静候灵使、君侯前来。”
白临轩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明天你们派人来接吧,小家伙铸冕之前,让她再开心开心。
排场不用很大,让她觉得像是梦里就好。”
青琅轩笑道:“不胜荣幸。”
说罢,青琅轩拂了拂衣袖,洒脱坦然的向外走去:“【稻山】做这件事,是因为,还想向那世俗贵宦们问一句: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可是欺世无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