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家境殷实的人家,娶媳妇嫁闺女的时候,都会请来附近最好的戏班子,在门庭敞亮的大堂里,演上一出地道正宗的黄梅《天仙配》。
其中又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一段,最合喜庆情景。
今时寒露,鸿雁来宾,菊有黄花之时节。屋里藏着几卷书的人家,都会登高望远以却邪气,或是食些柔润温补的食材。
今天来稻山【青禾堂】观礼的宾客,没看成黄梅婉转的《天仙配》,也没吃上稻山狐狸们,以玉竹,冰糖,粳米......等蕴养出一二灵性的食材,调羹出的玉竹粥。
可是每一为前来的宾客,都没有半分介意,甚至还多了些‘受宠若惊’一般的意外之喜。
堂子里没唱成《天仙配》,可是白家君侯唱的《杀四门》,却是真刀真枪,极得其精髓的杀气凛然。
润肺滋阴,生津养胃的玉竹粥没上桌,可是白临轩一壶似醉似癫,似疏似狂的桂酒,却是醉了满堂宾客。
“啪、啪、啪--”
和周遭寂静格格不入的掌声,像是两块清润琳琅,罄竹而击的环佩,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想百年过去,承群鸦庇佑的白家君侯,仍未堕其先祖之德行。”俊美妖异,恍成天成之美的青玉,轻抚双手的感叹:“白家君侯虽是恶名在外,内里却最重规矩,最重仁善。
却不想我【稻山】青氏,可得如此厚待垂怜。不知是何德何能,竟让君侯不惜败名自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无偏颇,岁无贵贱,本就是天地间最大之仁。青氏驻清河【稻山】数百载,自知白家君侯,承血脉天职背后,是何等不可改弦的重担。倒是你......”
青琅轩踏步凌空,于衣袖飘决之间,缓缓来到似笑非笑的青玉身前:“当年你以神魂虎符为凭,妄图逆转承平大势,再起人间烽火。你本应被剐皮绝命。
老家主怜惜狐族有才不易,彼时你尚是年轻气盛,所以高举轻放,只让你关了百年禁闭,本以为你心性得以收敛一二。
却是不想,百年之后,你浑身上下,又多出一份‘只认钱货’,令人作恶的商贾做派?”
“呵呵--”青玉的嘴角,咧起一丝令人目眩的微笑。本人却仿佛毫不知情一般,任由那天成的‘魅力’,展露于世间:“商贾做大,亦可左右公理言论,控制一国,不过丢一些廉耻和良知罢了。古来成王败寇,胜者书写史书,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罢了,今日前来,我只是一个做客喝彩,讨些喜酒的散人。”青玉温和一笑,便将目光投向了头戴白纱帷帽,徒留一份引人倩影的胡家三小姐:“不过,为了把喜酒喝好,事情还是一项一项的来吧。
青岛框家之事,事关阴阳两界,世俗与世外之间的微妙平衡。三小姐身为辽东五家仙,于此地的代表,还是做一公证吧。如此一来,也好展示辽东‘世外’的态度。”
青玉以退为进,一手不是太过高明的连消带打,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效果。
一是将众人的视线,重新转为‘框家大案’本身;二是为刚才白临轩恣意醉酒的行为,掺一些疑问,能不能起作用不重要,只需要让人知道,‘疑问’本身存在就行;至于三,那就是为接下来这场大戏,多添一点筹码,多堵一点退路。
想在世上成事,就不要总妄想着力挽狂澜,或是君临天下。因为前者多是身处绝境,无力回天之人的幻想;而后者,多是凭长辈余荫,恣意妄为的心态体现。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放过任何一丝缝隙,先于小处取胜,再以战养战,缓缓积蓄军势,获取战争的主导权,最后于必胜中决断生死。
说完之后,青玉便坐下,眯起那双玄异莫测,恍可通透人心,直视幽冥的重瞳,静默的看着眼前的话剧。
安素泰然,像是一个真的不关己身的观众;但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像是一个磨牙吮血,静候猎物出现的冷酷猎手。
胡家三小姐作为公证人的‘建议’,在几轮甚是无聊的相互挤兑暗讽,和见招拆招之后,不出意外的达成了共识。
正如百年前,那个乱世风云,君臣良将,豪杰辈出的年代
有人做出的勘评一般:青家有二狐,一者俊美妖异,神魄之间凝虎符之印;一者神思迅捷,腹有文曲点落的一笔文华。
青玉生来,便是为了作持符携令的战将而生的。只不过,百年之前,年轻气盛,学的是“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的兵形势。
封禁百年之后,用的是“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的兵权谋的劣化版。
(到底是成了,自己曾经最不想成为的样子--)青玉饮了一杯琥珀光色的桂酒,眯着玄异重瞳,不紧不慢的,看着气氛渐起沸腾的场间:(长夜漫漫,且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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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童湾,铃塔
正如《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的:“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到了天气转凉,消去最后残暑的寒露,夜晚里的露气,便眼见着比昨日厚重了数分。
“喵~~”黑色的老猫,不甚爽利的抖了抖身子,待甩去了毛发之间的湿气,方才懊恼的,冲着一边正把手拢在袖子里,一副老神在在的吴跛子说道:“我都多大岁数了,这种玩命熬夜的活计,能不能别头一个想到我成不?”
“废话,不麻烦你,还能麻烦黎换羽那小子不成?”吴跛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拜托你,做做人吧,好歹有个长辈的样子行不行?
人家刚刚度了情劫,你白天把他当工具人,玩命使唤也就算了。晚上,好歹给小两口留点时间成不成?”
“切,我就是一只猫,当什么人。”年老的黑猫,见着没有翘班的指望,撇了撇嘴,在心里又一次下定了让某位燕妖快点成材的决定之后,便揭过了话题。
“喵呜~~”黑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之后,不急不缓的说道:“总司那边的人怎么说?”
吴跛子耸了耸肩:“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嘿~~,那书生还真是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