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是一种聪明而狡猾的生物。在食物链中处于中下层的羸弱身躯,让它们对于惜身保命的追求,十分自然的刻进了骨子里。
你无法否认狐狸层出不穷的保命手段,就如同你们不能否认,这些犬科生物通灵之后,过于破格的学习能力。
当生命的智慧足以明悟自身,当到手的食物,足以让生命从生存向生活转变,生命便会开始追求其他。有杰出者,甚至会将某些虚渺无实赋予意义,并将此放置于生命至上。
一似今年中元节,在流火悬河的夜幕下,那个匆匆来到世间,又更加匆匆离去的【百世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做了整整万载棋子的它,会在最后时刻,又想起那早已无足轻重的气节,自爆而死,而不是选择好死不如赖活着。
同样没有人知道,向来以避险惜命著称的【稻山】狐狸,为什么会以这样不留后路的方式,再无惜命一说。
看着不过转瞬之间,再无生息的青训和虎目老道。本将一切算尽,携权势、大势、声势、胜势而来的寻悠散人,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刺眼。
场面所表达的,周围群众所认可的,那名为‘平手’的两个字,更如同冒着冷气,打着霜花的锥子一样,直接捅在他的道心至上。
不知为何,定力过人,实力辈分更是个中翘楚的寻悠散人,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灯火通明的大堂,成了路悬白灯,一去通幽难以回头的小道;沉默,目光带着意味深长的宾客,身形倬倬,在无垠荒芜间回荡冥风般的讥笑;还有那坐在高台至上,一出生,就已然注定了高高在上的‘人’,自那洞察万物的眼眸中,流淌出的惋惜和怜悯。
他开始惊慌,开始失措,开始觉得发自内心的愤怒!
他想要呐喊,对着那生而高贵的灵使;对那无德占宝的众生;对那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肮脏权势嘶声力竭的呐喊:
我......不甘心.......
......
眼前虚妄,皆如雾里看花。心念起落,抬眼舒眉,便已烟消云散。
没有表现出与他人相同的愕然,也没有不体面的,表现出不成熟且显得幼稚的愤怒。
寻悠散人叠手前置,对着在大堂正位落座的程语,微微躬身:“若结局为‘和’,此局如何算?”
“一人死一灯灭,一狐死一罪泯。”声音清脆婉转,深远回荡,较之方才,却约莫少了一份本该有奶气童音。
程语神色平静,眼眸黑白分明,小大人般的表情出现在肉乎乎的小脸上,颇是可爱风趣。如果...不算上屹立在小姑娘身后的两道神性虚影,以及悬在小丫头头顶,愈发浓厚起来的气运。
“稻山狐以死谢罪,已正人情天规,有何不可?”
“......”寻悠散人低头不言。
程语的目光,变得愈发的沉重,像是一块烧红的钢板,压在寻悠散人行礼微弯的后背,沉闷,恐惧,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程语需要一个回答。或许,这般不留情面,不留体面的逼迫,让本该阳春白雪的‘外交手段’,染上了些小孩子气的下里巴人。
可是场中没有人敢出声,甚至一向符合华夏国情,不分男女老少的小声八卦也没有人敢起头。
“......”可是寻悠散人并不想给出答案。
军旅之中,尚且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更何况比起军旅厮杀,还要凶恶万倍的,定下百年气运传承的‘道争’!
正如资本家到了最后,往往会成为资本的奴仆一样。借世俗人望,豪族钱权,携几近绝胜之势而来的崂山宗门,同样到了覆水难收,不可会头的境地。
赢,皆大欢喜;输,以死谢罪便是最好的结局!
低着头咬了咬牙,冷静的面容,闪过一丝狠戾。寻悠散人未曾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将腰肢弯的更加恭敬:“请问阴阳桥主,若场面为和......”
“寻悠道友...”寻悠散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个年轻舒然,带着几分懒散意味的声音打断。
在众人见怪不怪,或者说‘果然如此’的调侃目光中,适才耍了一顿酒疯,逞了一番少年意气的白临轩,不知何时从顶层来到了大堂之中,站在了程语的身边。
白临轩的脸上,还染着一份微醺的红晕,随着少年那温柔微弯的嘴角,仿佛冬日里远空的晨阳,在严寒中酿了一丝温暖。
不过最让人惊讶的,是平日里因为缺眠短觉,显得有些老气的眼眸。今时今刻,黑白浮沉之间,亦多一层‘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的韵味深长:“有些话不明说,大家伙睁一只闭一只,心知肚明的装个糊涂,也就罢了。
无论成败胜负,都能留下一丝体面,或者卷土重来的颜面。如果你非要把事情说开,除了让你我难堪,又能多挣到什么好处?”
少年揉了揉黄狗的脑袋,垂眸叹道:“什么样的局面,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不都是早已注定的吗?”
“......”沉默如约而至,一如窗外夜色中,愈发深重的露气一样,无形无相,又透骨冰寒。
有些事情点出了关隘,说与不说,没有多大区别,不过心知肚明;
有些问题亮出了底线,回答或是不回答,也没多大差别,不过多事心存侥幸。
“明白了--”寻悠散人对着白临轩微微一礼之后,便回到了自家队伍中。
然后,对着身披道袍,但内里气韵更有千秋,甚至南辕北辙的道人们说:“各位,狐死罪消,和局为输。贫道已然无能。”
“呵呵--,散人不必心怀歉意。”一个儒和平淡,静水流深般的苍老声音,带着洒脱的笑意,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生死的淡然:“你我来此作这小人行径,都是为后人争一个出路。
所谓的生死,自然早已经看透。说到底,也不过是胜负罢了。”
寻悠散人抬头,看着宽慰自己的中年道人,不由叹道:“多谢余cheng......”
“莫要叫我的道号了......”中年道人苦笑道:“今日行径,违背师门戒律多矣,再冠师门所赐的道号,恐怕道心不安。
我俗名姓张,唤我张道人即可。”
寻悠散人脸色为暗,除却心中余叹一声,却也不能在说些什么:“那便助张道友旗开得胜。”
张道人无奈的笑了笑:“我死后,尸身莫归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