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氏狐族,昔于嘉庆二十年(1815年)迁徙至清河,至今日二百余年间,屡有素功。
其一,昔年国难,应前两代已故‘守桥人’所请,与华夏各方门派精英,纵横国土九万里,袭杀东瀛忍者组织,诡道阴阳师组织。青氏八子去,两子归,杀敌逾百!
其二,建国之时,相应家国号召,出资出力,协助建立【童湾提督司】,定童湾一地气数。”
程语声线清越空灵,在【青禾堂】的雕梁画栋之间萦绕袅袅,似清寂庙宇中的云烟:“为答谢此偌大功绩。
白氏守桥人,先允【稻山】洞天福地,让青氏狐族得百代传承之基;后允‘遁一灵坊’建立,许青氏一族修养之富贵。此后大小零星之事,【提督司】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情于理,清河一地,都未曾亏待【稻山】青氏半分。青氏狐族之功赏,亦未短缺丝毫。
遂,今日堂下之判,将不念过往功勋,不念过往情分,功过分明,生死分明!你可有异议?”
青黛俯身叩首,言辞庄重道:“【提督司】功过无抵,让飘零之族得以存续!白氏君候重情重义,护我族人百年的活。无论其后罪责如何,青氏绝无异议!”
“好--”
对于青黛的叩首,程语只给出了一句简短,不轻不淡的应答。眼神示意一下,早已在旁等候白临轩,便将青黛奉上的自罪文书,托手呈于程语身前。
带着些婴儿肥的白暂小手,挥手空弹,自罪的玉册,便生有灵性一般,凌空展开在她的眼前。
于此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条自冥冥空无中蜿蜒而出,色彩青濛灵动,又好似驳杂不堪,染了太多杂色的气数河流,正流淌在【青禾堂】的上空。
河流是【稻山青氏】的族运化形,其声势浩大,体态宽广,厚重凝实,已然不输于家承百载千年,与国同休的远时世家。可是如今,着象征一族之尊贵的‘气运之河’,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鱼,再无任何尊卑。
然后,清寂如远山晨雾的童声,带着震荡神魂的悠远神性。以众生为见证,初承一地天命,对罪人下定判决!
“御下不严,致使族中之狐,草菅人命,杀人夺宝,祭炼邪器,枉顾天理人伦。此其罪一也!掌家掌权之族老,族长、犯罪之族人,皆以死偿命!你可认?”
青黛俯身不起,嗓音沙哑,如同荒漠中被风干的枯石:“罪人......认!”
程语抬起白嫩的小手,对着游于空中,如噬人江蟒的气运之河,轻描淡写的轻巧一划。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声响,带着一丝痛苦的呻吟,又好像一声濒死的呐喊。如同被熊孩子打翻在地的琉璃瓶,被莽汉一拳捣的呻吟的冰层。
蛛网一般的裂痕,病毒一般,没有任何缓解余地的,在青濛之河的表面蔓延。
冰裂声,由少到多,由轻到重,不过转息之间,便密密麻麻,如同金釜中的爆豆,生生催出一阵千军万马的急切!
终于,在青濛河流几似悲鸣的细嚎声中,三丈宽广的气运河流,径直被削下了大半!
削下的本分,七成去了镇着大湾之畔的铃塔,让塔上的老猫,笑着多添了一碟子酒。余下三分,在清河上空盘旋了数周之后,便化作千万道青濛雨滴,为有缘众生添了一份气数。
族老为家族底蕴,底蕴不再,自是根基浅薄,难承雷霆风雨。
如此刑罚,不可不谓狠绝。
身位一族之长,本就与家族气运同气连枝的青黛,好像招受到了巨大打击。气韵震荡之下,喷出一口逆血,周身宁远深邃的气势,变眼见的萎靡了下去。
一头黑发,如秋日落霜,寒冬覆雪,成了枯朽的白。
然而,审判还没有结束,或者说,审判才刚刚开始。
程语清寂高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人性的‘不忍’。可是在看到经受重创,任然俯身承罪的青黛。她便将这一丝‘不忍’屏蔽。
“借‘遁一灵坊’之便,却生无本万利之欲。打压他族后进,方圆百里所出的古地古宝,皆以豪横之态抢夺强占!乱大湾应有之运,断众生向上之阶!此其罪二也!收回青氏有关‘遁一灵坊’的所有权,查抄青氏七成家财,及一切在外家业!
并:此一甲子岁月中,【提督司】不收任何青氏族人!已入职干员,若不与青氏断绝因果,尽数遣返!你可认?!”
“...罪人...人...”青黛干涸嘶哑的嗓音,带着自责而痛苦的哽咽:“罪人...对不起...对不起那些孩子......”
对着青黛的痛苦,程语置若罔闻,手指再横空一划。
刺耳悲鸣的破碎声,又一次在【青禾堂】的上空响起,也在每一个观礼人员的内心中响起。
只剩一丈余宽的气数河流,又被去了两份‘支流’。
一份是闪着厚重金光的财运,大头被童湾的人道气数吞并;一份是青紫色的官运,一份为三,被大湾水中的三尾龙鲤吞了去。
一道道的皱纹,带着岁月的冰冷嗤笑,肆意攀附在青黛躯壳之上。青黛虽未抬头,可是从他那逐渐加深的呼吸中,每个人都感受了一股陈朽的暮气。
“私截‘浮川’支脉之水,尽入【稻山】,惠一族而祸众生。尔后为全自身之福泽,断绝天生精灵之诞生,灭杀山中凡兽通灵之机缘!断天机之缘分,暨越狂妄之下,妄行天道之事!此其罪三也!
青氏行此大罪32载,便罚此后64载,青氏新生儿无一可通灵化妖!无一可修行长生!你可认?!”
“认...罪人...罪人...认......”
“我族...孩儿...我族孩儿啊啊啊......”
声如寒鸦泣血,悲若老猿哀啼。
程语听着那明明撕心裂肺,却仍要死死压抑的哭声,眼睑微垂。可是片刻停顿之后,她又一次举起了手,对着那已脆弱哀鸣的气运河流,狠狠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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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胡同里的棋局,又下了二十多步。一只修长,带着细微冻红的手指,提起了那颗以死,换白棋大龙腰斩的黑子。
哒--,棋子落盒,恩怨皆断。
“唉~~”
棋盘之外,多了一声叹。带着一份尊重,带着一份无缘得见,不能对饮一杯酒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