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以描述,‘清晰’的噩梦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可以感受到座下铁椅的冷硬、触摸到手脚被禁锢的慌张、体会皮囊之下,每一丝体温流逝时的绝望。
身子是沉睡的,精神却是敏感清醒的。
清醒着,清醒着,清醒到搜肠刮肚,让无数深埋在心底,不愿直面的记忆,不断的,不停的,不受控制的翻涌起来。
声音开始浮现、喧闹的声音、刺耳的声音、哀嚎的声音、别人的声音、自己的声音......
然后是画面、表情、故事...以及,那早已经‘忘掉’的痛苦...
水泥色的房间,一罐罐的福尔马林,血,空气里的铁锈味...一个赤 裸上身,穿着杀猪皮衣的男人,指着桌子上,不断扭曲的人形:“...小崽子们,给我睁大眼睛,把活物剥 皮工序步骤好好记清楚!不准闭眼!不准呕吐!不准捂耳朵!
谁要是坏了老子的心情,下一次上课的教具就是他!!”
(不要--不要--他苦的好惨--那个人哭的好惨--!!)
(我不要学剥 皮!!我不要做噩梦!不...不...不!!要学!不学会死的!不学会死的!)
......
瞎了一只眼的红头发男人,语气平淡的冲着地上的老人说道:“他们是这三年,收养你的养父养母。今天你的任务完了,可以杀掉他们了,手尾收拾干净。”
“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也行。”红发男人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想杀,那就送去门里【五脏房】吧,他们最近缺人 药,正好我们还能赚一笔。”
“大人!!”
“快去!老子的功法,还缺两头怨死鬼魂,要【五脏房】三天之内给我送过来。如果到时间,我看不见怨死鬼,我用你的魂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扎着马尾,高高竖起的结巴脖颈,像是骄傲的天鹅。
碎花的裙子,身上带着一丝甜桔的香气,很好闻。
她挽着我的手,无比期待的看着我:“你终于要成为正式的外派弟子。我们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还差最后一个考验呢。”
“什么考验?”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两颗墨玉的宝石,耀的让人想撇开视线:“我可以帮你!”
“是你--”我的手穿过她的心脏,温热滑腻的跳动渐渐死寂,就像她不可置信的眼眸一样。
我抱着死去的她,看着她藏在指缝间的利刃,嘴唇失去了知觉的说道:“最后一个考验,是杀死一个让我心动的人。就像你的老师,给你布置的任务一样。”
(......对不起...我要活着...)
......
后来,我被组织外派。仍旧在杀人,不停的杀人。有些事组织要求的,有些是自己看不顺眼随手干的。
有时候是我亲自动手,有时候是吩咐手下人去做。
杀的人很多,年轻拜金的学生,染上毒瘾的企业家,赌徒,混混,农村务工的.......起先还数着数,杀得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劲儿。所以,在杀人的同时,顺便找找刺激。
试过凌 虐身高气傲的肤白美人,从高高在上变成摇尾乞怜;
试过欺骗自诩清流富贵的老人,见一生清名一念尽丧的心灰若死;
试过金钱置换爱情的‘测试’,海誓山盟不过梦幻泡饮,死生与共不过捧腹笑谈;
试过以‘爱情’之名,用精心打造的可笑谎言,让一个个幻想阶级跃升的女孩,心甘情愿的褪下衣物,奉献自我;
试过...试过...试过...
七宗罪自己试过,佛门八苦也在别人身上试过。
这种凌驾于同族的权力,超控生死的傲慢,说实话,很爽!非常的爽!爽的让人无法自拔!
再后来,我的‘傲慢’受到了一些大人物的赏识。被授予了H骑士(Humility--谦逊)的称号,以及一本英文版的《残魂怨炼心经》。
......
当过往变得清晰,思维加速,时间近乎无限的清醒之梦,便悄然的开启了循环。
开启,循环,重复......
梦中的过往,一分一秒,不漏片刻的倾斜于感知。功泽宇清晰的感知着梦境,也清晰的感知着过往中的心绪情感。
仿佛一人分饰两角,剧中人是他,剧外看戏的也是他。
这是提督司最‘温柔’的刑罚,也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时间。
当一个‘无事可做’的人,进入了无穷多的时间,时间就不是给予,而是酷刑。
前三次的时候,功泽宇还饶有兴致的,观看自己曾经的‘功绩’,甚至还能饶有兴致的点评一二。
第四次的时候他开始尝试鼓动神识,挣脱梦境。尝试四百九十一后,功泽宇放弃了挣扎。
第四百九十二次,他开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外界的躯壳上,以混淆清醒之梦的思维加速。再次尝试了三百次后,功泽宇又放弃了。
当外界不过过去两天时,功泽宇已经在不断的循环中,重复了八百次,每一次在同一个地点开始,每一秒以同样的方式流逝。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情感波动,都没有任何变化。
第七百多次的循环,功泽宇在破口大骂,激荡不已的神识波动,像是被石头砸开的水塘。
第一千二百次时,功泽宇的神识陷入了平缓,开始向外界发出祈求,渴望,臣服的信号。
第两千三百多次,神识陷入死寂,却依旧被一次又一次调动情感波动的功泽宇,神识波动平息,甚至连外界躯体的感官,也开始模糊。
第三千四百次......
第五千五百三十次.......
第九千八百零三次......
......
在难以铭记的庞大数量下,所谓的自尊,荣辱,底线,成败,生死,傲慢...渐渐褪去了色,浮现出一抹无趣的苍白。
沉沦着,沉沦着,沉沦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处境都已经遗忘。
直到囚禁了自己的无尽梦魇溃散,直到一个居高临下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要问你一些事。”
“哈哈哈---”功泽宇喉咙嘶哑,口水四溢的喘着气,然后,向来傲慢的他,无比卑微的说道:“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