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铃塔的地底秘境,外边还在飘雨。
银线丝缕,裹起一份湖风铺面,带来一份微微刺痛的冰凉。
三更鼓润官楼雨,五夜灯残客舍风。寒淡淡,晓胧胧。黄鸡催断丑时钟。
白临轩站在铃塔的飞檐下,手提孤灯,神色空然的望着檐外雨,听着雨中声。
“已经丑时了,再不回去,就能赶上鸡鸣了。”猫爷一个起跃,便来到飞檐之下的横梁上。尾巴轻动,夜雨虽斜,也不染一分水汽。
“我以为,我一出来,就能看见吴跛子那张唉声叹气的脸;或者猫爷你会叮嘱一点什么。”白临轩长叹一口气,清秀而不失锋锐的眉角,拧着一丝少年的慵懒:“我这人懒得抽筋。
真碰见个什么事,不是脑子一抽啥也不想干,就是脑子一抽直接干。这不是这次的事太麻烦,所以需要长辈支支招吗。”
“咳tui--”猫爷躺在横梁之上,毫不顾忌长辈形象,淬了口唾沫,一边砸吧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米酒,一边慢悠悠的说道:“给你支招?你是想让我劝你不要下什么决定吧?”
白临轩耸了耸肩:“听人劝吃饱饭;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听人劝的理由,我这一琢磨,就是甩出三四五六句出来。”
“呵--,说的好听,你们白家人能听得人劝?”猫爷不屑的冷笑起来,说起这般话题,脑海里便不由的,想起些以前的人,以前的事来。被岁月留痕的脸上.......就更不痛快起来。
“你太爷要是听劝,当年日寇入侵,就不会折了十数家大姓世家,和日寇军 部,‘江山不论谁主,君任承重担’的说和。
转头就和青玉青黛,以及各门派热血犹烈的年轻人,纵横国土九万里,摁杀了东瀛忍者和阴阳师承了百年国运的‘黄金一代’。让咱们日子过得不怎么好的小邻居,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白临轩点了点头:“太爷霸气。”
“你爷爷要是听劝,当年开国闹饥荒,就不会漠视童湾精怪们‘管阴不管阳’、‘修行不涉红尘’的禁令;以及童湾所有乡绅,奉上的真金白银。
一夜时间,就在童湾菜场前边,吊了所有囤粮居奇的乡绅全族,几百号人,老幼皆死。
活了几万的百姓,但自己英年早逝不说,还让你们白家彻底绝了世俗名望。”
白临轩面色不变,继续点头:“我爷做的对,霸气。”
“呵呵,还别说。别看你太爷,你爷做的事情大,你爸做的事情也不差多少。
大概小二十年前吧,天地灵气进一步复苏,一些封存的传承,隐世的世家,远遁的族群都陆陆续续的出来了。
当世国 家初建提督司,你们白家也算是忠烈之后,便掌了童湾提督司的帅印。还落了一个便宜行事的名头。”
“名望给足了,但是权力还是太大了......”白临轩想了想白家在童湾这百里地径,不说畅行无阻,完全就是横行无忌的地位。抽了抽嘴角:“上边怎么想,可以理解。”
“权力是一方面,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因为你白家以一家一姓,占了一条浮川的支脉。
这对于那些面临的死亡的大人物,以及刚刚出世的传承世家来讲......嗯,童子持金过市,都比不上你家这摊子事刺激。”
猫爷说到着,还恨不厚道的嘿嘿笑了起来:“那可真是与世皆敌啊。上百个想杀人夺宝的,十几个想坐收渔利的,还有稳赚不赔故意装聋作哑的。啧啧啧---更别提,因为你爷爷散一场本应发生的劫难,那些个本应来援的冥府判官,也都稳稳当当起来。”
“我去,这么狠?!那我老豆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想活下来挺容易的。”猫爷嘬了一口米酒,不紧不慢的说道:“听人一句劝就行。
不论是向上边服个软,交出便宜行事的权力;还是凭着拳头和人脉,和那几个不便下场的‘名门正派’达成点共识。
那些堆在台前的乌合之众,就都不是事了。”
白临轩:“嗯嗯--可是从前几月,那位武当道长对我的客气程度上看,我爸选了个最难的?”
“嗯,其实也不难--”猫爷瞥了一眼白临轩,搓着牙花子,没好气的说道:“主要是你爸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比他还有狠的媳妇,也就是你你妈。
当年你爸妈一合计,直接决了浮川的堤。白家奉养千年,历代留下的同源修行,直接给你爸来了个灌顶。
然后你那个当灵使的老妈,用了灵使一生只有一次的【大敕封】,把浮川决堤的恶报因果,全挪到了所有谋算浮川的人身上。”
“狠呐~~”猫爷想起当年的始末,哪怕自己从中获益良多,但还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后来虽然那群狗艹的,玩命修好了浮川堤坝。但是上百个冲在前面杀人夺宝的,业力反噬,族运尽失,妻离子散,皆受天灾人祸而死。
躲在幕后的,不是死了顶梁柱的长辈,就是失了承百年中兴的后生,亦或是仕途骤尽,一生名望尽丧。
换句话来说,不过建立20多年的提督司,之所以能制约各地宗门古族,和你爸妈有很大的关系。”
“啊这......”头一次听到有关于自己父母的彪悍往事,白临轩很想说些什么。但是由于这件往事太过于彪悍,反倒让白小哥啥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吐槽的句子,但是想了想自家老豆的武力值,又想了想这小身子板......嗯,子不言父母过,而且这算不上过啊不是!
所以本着为尊者讳的道德观念,白小哥结巴了几句之后,就默默按下了作死的冲动。
听了长辈的故事,今天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夜,也不算没有收获。白临轩嘿嘿笑了两声,又想起什么事来,好奇的问道:“之前我听许叔和石叔他们说,老豆一把刀,杀穿了南北。也是这件事造成的?”
“哦,那就是另外一件故事了--好了好了,天这么晚了,我也嘚吧嘚吧的,给你讲了这么半天的故事。”猫爷喝完小碟里的浅酒,酒意微醺的说道:“如果有什么结论的话,想来你已经在心里下完了。有什么想法?”
“想法,哪来的想法哦~~”白临轩看着铃塔的石壁,远眺夜雨,悠悠叹息:“只是觉得,不论古今,不论中西,不论善恶,总是不缺少令人惊叹错愕的人杰啊~~”
猫爷放下浅碟,叹了口气:“所以,你是看出来了?”
白临轩:“如果看不出来,我哪用得着人杰这个形容。”
少年眼中凝重,映着山水间舒卷的夜幕,言语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