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拥有浅薄感知的事物,都有自己的或曰野心,或曰诉求的东西。
往小里说,如浑噩的飞禽走兽春时搏命,想着遗传自己的基因;或是无言无声的草木植株一般,或根囚大地或播种四方,是求天地间留有痕迹。
有些追求的,便是跳出生理性死亡的恐慌,寻求社会意义上的长存。武将攻城破寨的功绩,文臣流传四方的闻名美谥,皇帝家天下传万代的野望,青史斑斑不外如是。
更高些层次的,就是连社会意义上的死亡也不顾了。或争个长生久视,跳出五行之外;或是全一个理念抱负,不顾生前身后名。成圣成魔不过一念之间。
清河上上下下的妖魔鬼怪们,也是有所求的。
年轻一些的求机缘,求宝物,求修为增进时不我待;
有根基些的,便是求个安稳,或是提督司每年结算一次的功德香火,或是山河之间还没被占上的精怪职权;
有家有业的,自是要开始考虑怎么把这份家业源远流长下去。不说流长个千百代吧,但总不能让基业毁在自己手上不是?
而在清河一地,想来是没有比‘赞助’灵使,来的更加稳妥的了。
稻山狐族的前车之鉴,让清河诸族无不自危。而青黛那死里求货,以一族老朽为灵使踏血铸冕的豪赌,使得一些老怪感慨敬佩的同时,也不由的有了别的心思。
“......”白临轩眸光冷翳,纤细的眉平展似远山,又好似敛锋芒养意的锋刃。
没有回答,没有威胁,也没有做出什么强调。
因为他能想到的,可以说出一切话语,【旧墨斋】都知道,耳报神·启也都知道。
对于这种聆听隐秘,贩卖情报为生的商人,做什么永远比说什么来的更加实在。
白临轩懒得做什么,所以只是冷冷的盯着依犹低头行礼的启。冷冷的看了好几分钟,便收了蓝焰与波光,知会了多米一声转身离开。
“【旧墨斋】知情不报,所作所为有违楚地史官之道。3日之内,把史官的传承抄录一份送到提督司。”
回荡在夜空里的冷翳声线散去的时候,伤势在身的少年已然没有了踪迹。
只余下那悬在半空,大礼弯腰,此时此刻方才敢起身的三尺墨色小人。
“跛子,出来吧,到了有一会儿了吧?”
“没到一会儿,崂山和胡家那群人追青玉追的凶,全不顾忌讳礼法。我和老猫,换羽拦了一下。”穿着灰色长褂,杵着短拐的吴跛子,一边哈着白雾,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清河镇里走了出来。
老人抻了抻老腰,冲着四周挥了挥手,那些被吸引过来的好奇目光,便只能老老实实的消失。
启:“官威挺大的。”
“提督司不仅官威大,脾气还不好呢。”吴跛子横了启一眼,没好气道:“好好的富贵散人不当,非来凑灵使的热闹。”
“呵--”耳报神仅轻笑了一声,并不做解释:“不威胁,不恐吓,不强调。仅仅是要一门【史官】的传承,看来君候气的不轻。”
楚时云梦方九百里,多山鬼水魄,多信鬼崇巫。楚地王庭的官职传承,亦与此间水土的庙宇祭祀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由于岁月更迭,如今后人也很难想象惜时楚地君王,以官职系神职,以凡庭修神庭的伟大构想是何等不凡。
也很难窥探到,彼时曾在这水泽云翳的庙宇祷告里,惊鸿一瞥的楚地神系,又在其中留下何等伏线千里的悠长等待。
仅说【旧墨斋】留有的【史官】传承,便是代表着一条可以脱离提督司人道功德体系,成就‘耳报神’神职的道路。
对于亿万众生,或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辛苦散修来讲,耳报神这个神职最重要的不是可以探听一地风云的职权,也不是化精怪之身可窥探凡境巅峰之上的道途。
职权太大,念之不可想;道途太远,视之不可见。
可以让无数底层修士,或是凡尘权贵拼尽一切的精怪职位,仅一个‘优点’便足以,即:受之,可得五百寿!
一言不合,便要了称得上【旧墨斋】根基的传承,确也能当得上一句‘气得不轻’。
“清河这百里地径不算小,浮川到冥府的路也挺长,但终究只是一方天地。出去走了一趟,晓得了自己的斤两,自然就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吴跛子笼了笼袖子,呵着雾气说道:“再拿祖上的业绩说事,多少觉得膈应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是好的。”启幽幽一叹,便从随身的储物法器里去处一卷不足拇指大小,古旧斑驳,但灵韵深厚的小巧竹简,随手递到了吴跛子的身前。
吴跛子不客气的将竹简收起,漫不经心的说道:“随身带着【旧墨斋】的立身之本,看来你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怎么,你这【耳报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让你这般急不可耐的自污,跳泥坑?”
“甭打听了--”启嘿的笑了一声,瞟了吴跛子一眼:“你一个算卦的也不嫌臊得慌。”
说完,耳报神便化去身形,懒得继续陪着这个心眼多得跟窟窿一样的老兔子聊天。
“啧--”吴跛子砸吧了下嘴,满不在乎的嘟囔道:“臊什么臊,能办成事不比什么都强,要脸何用?”
老家伙还没嘀咕完,一阵肃冷的风让他紧了紧衣服的领子,悠悠哉哉的往清河镇走去。
临轩这小混蛋的脾气本来就炸,行了万里路认清了自我之后,更是断了忍一忍的念头。
且不说什么尊老爱幼,礼让他人吧,但凡是事犯在他手上的,没给你挫骨扬灰都算是今儿心情不错。
所以,为了清河上上下下能有个安生,吴跛子是不敢再让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接近程语了。
轻车熟路的解开白家小院的阵法,又轻车熟路的从保温瓶里倒出一壶热水泡茶。
老家伙便放下短拐,坐在寒风凄厉的院落里,望着星辰闪烁天空。眺望着,眺望着,一如当年初通灵智时抬首所见的震撼,亦如他那或许很久或许不是那么久的未来,琢磨不透。
“现在的年轻人哦~~”老家伙喝着茶,笑了一声:“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