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柴门,拦得风雪,拦得住红尘人情,拦得住文人雅客,就是很难拦住一些听没有自知之明的恶客。
“阿宝,把你这两个月雕的功课给临轩哥看看。”
“啊--临轩哥,师傅他说--”
“甭听你师傅的,听我的。要是雕的比上次有进步,临轩哥请你吃牛肉。又软又香的卤牛肉哦~~”
老实的胖阿宝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这...这...这不好吧。”
“阿宝,临轩哥那次说话不算数了?你还能不相信我吗?”
白临轩乐呵着脸,往日锋芒毕露的清眉弯着柔和的弧度,清秀的脸上更是一片祥和。唯独就是眼底那一抹名为‘偷鸡摸狗且将要成功’的笑意,有些破坏气氛。
面对一个完全豁出去脸皮,且欺骗小孩起来毫无廉耻心的辅灵使,老实的阿宝自然是难以‘抗衡’。
在胖胖的小肚子不合时宜的轻响两声之后,卤牛肉自由终究是打败了自家师傅耳提面命的教导。
“好...临轩哥你等一下啊......我这去拿......”
“拿你个头啊拿!老头子是缺了你吃的还是喝的!” 中气十足的吼声,全然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熬夜老头。
不说把阿宝小胖子吓了一个机灵,稍有些心虚的白临轩,心跳也不禁的漏了两排。
裘木匠虎着眼睛,如木雕纹路冷硬的皱纹,亦是肉眼可见的蓄满了不耐:“还不回去睡觉!!”
“噢噢噢---!好的好的!师傅再见,临轩哥再见,我睡觉去了!”
小胖子见了裘木匠,约等于家养的耗子遇见了散养的猫,血脉里根植的求生意识,直接让小胖子溜没了影。
“啧--”
“你小子啧个屁啊--!”裘木匠横了白临轩一眼,一点颜面不给:“欺负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好意思?”
“我说老爷子,把‘神华内秀’故意扯成心智短缺,你这真就有些欺负人咯。”白临轩翻了个白眼,硬生生的断了裘木匠接下来的话茬,把老头梗的不轻。
“哼--!!”
《礼记·大学》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正心诚意是儒家的一种道德修养境界,也是一种修自我的境界。
正心谓之心要端正而不存邪念;诚意是指意必真诚而不自欺。此心境修为道门曰赤子,佛门曰菩提。
而诚意之关键在于"格物致知"。即只有对人情物理的认识提高了,才能服膺义理,主动克制情欲。
而认清人情物理这一步,道门谓之出世同参,佛门谓之韬红尘。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能踏出这两步,却也只有一代才出那数个的‘真修’,‘觉者’。
阿宝天生心窍闭塞,思绪迟缓,难理言语深浅,然内里灵慧不失,魂魄健全。
不能大步前行,便小积跬步;无法江流万里,便滴水成川。
言语鄙难,历人情不改赤心;心若琉璃,映红尘不失本色。
可以说阿宝这个傻傻愣愣,说不清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的小胖子,天然便有了【正心诚意】的心境。
然空有赤城之心境,不解"格物致知",这心境便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空中楼阁一般,但是......
“论起【格物致知】的应用,谁又能比得上在红尘里打滚的三教九流呢。”白临轩站起身来,走到一个朴质的木架前。
木架上的摆着几个一手见方的木雕,雕的也不是行情不错桌柜模型,或是什么辟邪祈福的摆件。
杨木做的笔筒,筒壁上顺纹理修梅枝,疏枝筛漏影;墩板废料磨出的木盘,盘面上黄犬倚青石,狸猫扑流萤;折旧拆下的椅条‘品’字堆叠,去了棱角,便成了几个坐在树梢上,叼着冰棍的小小人儿......
构思不错的同时,浅刀陋琢,哪怕是白临轩这样的外行人,也能从这些木雕中寻到一两处不甚和谐的地方。
“刚学了两年。雕成这样天赋已经很不错了。”白临轩仔细端详了片刻,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指,将些微灵气渡到笔筒上。
咔--
随着一声轻微而破碎的轻响,筒壁上顺纹理而修的寥寥梅枝凌风生长,抽枝,开花......
一阵似有似无,透着冰雪清冽的锋利花香,亦萦绕鼻翼,仿佛述说着什么。
枯木逢春,木梅生花,起死回生......
简简单单的词汇里,是光阴,是生死,是因果......是无数代修行者的孜孜追求。
来自远古神话的幻影,便如此轻巧,如此肆意,甚至带着玩笑气息的呈现在这小小厅堂之间。
随着指尖灵气的消散,枯木逢春的梅枝渐渐收回,重新化作笔筒壁上的装饰。
白临轩却见怪不怪,仅是意外而赞许的感叹着:“刀以刻形,念以雕心。阿宝的木雕已经有‘神’了。
裘师傅真算得上是后继有人了,可喜可贺。”
“哼--!下九流的传承,可没你说的那个金贵。”裘木匠翻了个白眼,拿过桌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到了一杯凉白开:“糊弄人的把戏而已。”
润了润口舌,老爷子踱步到木架前面,背着手,和白临轩一同端详着徒弟的雕刻课业,不紧不慢的说到:“你不忙着【巡夜】,来我这做什么?
今年提供【惊鬼神】和【桃符】的时间还没到吧?”
“冬季的【巡夜】没那么忙,三山一水的精怪进来也安分了不少,多少能忙里偷闲一下。”白临轩返身重新坐到,清秀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惊鬼神】和【桃符】是吴跛子的事,我从来懒得过问。来这就是想问个事。”
沉吟了片刻,少年便继续说道:“立冬那天,一对祖孙过来拜访我。老人姓裘,名字没告诉我,我也懒得问。
他的孙女叫裘攸宁,名字挺不错的,取自《小雅》。没见过阴诡的世面,但心性还可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那个老的叫裘胜才,我的远房堂兄。3天前那一支发来了他已经过世的消息。”裘木匠继续盯着架子上的木雕课业,没有直接回答白临轩的问题:
“死前,他托人来信,信里言说感谢君候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