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取桃枝,雨水雕形体,惊蛰喝形意,春分着清漆,清明赋神念,谷雨盖罗布。
春生之日取春生之桃木,勃发之念雕勃发之形。
雕工高的可枯木逢春的木匠,以天时节气为仪,以一个春天所见所闻的生机勃然为‘神’,刻出了这个蒙在布里的木雕。
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木雕,就是裘木匠眼中的一季春光。
说完了一大箩筐话,裘木匠多少有些不适应,顿了顿之后才又说到:“钱是够的吧?太久没来,行情不是太了解。”
“裘师傅,您客气了--”芭苴长老虚长呼出一口气,仅仅是神念触碰一下,自身木属灵气便不自觉的的加速流转,灵台内外亦是有一种春来展枝,沉疴尽去的冲动。
哪怕是生来可修清静的木属精灵,此刻面对近乎本能渴求,双眸也不禁闪烁过贪婪的眸光。
激发生机活力,不过是这座木雕最浅显,最糟践的用法。
它代表的,是【春日】、【萌发】、【新生】......等‘道则气息’的感悟!!
这座木雕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了。对于所有木属族群来说,这是机缘!可遇而不可求,遇见了,就要拼命求,舍命求的机缘!!
低买高卖,捧高踩低,向来是商户的拿手好戏。
更何况以生杀立界限的【里界】,同为在大道争渡挣扎的蚍蜉,阳间普世的人类道德,更不会有确切生存的土壤。
以上种种说的酷烈,但落到实处,还是得看碟下菜。
裘木匠,无疑是一道火候极老,功夫极深的硬菜。很难说这份评价对于【百花秘境】而言,到底属于幸运还是不幸。
(买卖做久了,心性却是落了--)暗地里自嘲的一笑,芭苴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裘师傅能拿出这个木雕,便是看得起我们【百花秘境】,已然不是钱财不钱财的问题了。
您有什么事项需要帮忙的,请尽管知会一声便是。若真是装聋作哑的和您做完这单生意,就显得【百花秘境】有些不懂事了。”
“呵呵呵--,不愧是能和白家做亲家的,做人做事就是大气。”裘木匠咧着嘴笑了几声,冷硬的皱纹里,透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温和:“没什么事项不事项的,就是除了那些清漆,木材,还想找你们求一点朽去的木属遗存。”
“......我需要请教一下谷主。”
“应当的--”
裘木匠举起茶香氤氲的杯盏,一口饮下温度恰好的灵茶,舒缓了一二紧绷的心神后,便闭着眼悠悠哉哉的等着。
雅间橙黄的光色,洒在老人垂眸的面颊上,恍惚里,仿佛飘洒在老树年轮上的夕阳。
隐隐约约的暗香幽度中,携来几抹昏沉暖意。像是老树垂朽的无声,又像是长夜到来前的安宁。
老人只是等待着,等待着,静默的卡着昏暗不定的节点,静默的,如同一块不肯老去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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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为什么木匠爷爷今天没有雕东西啊。”程语看着做完一天工作,难得有些闲工夫的程宛丘,好奇心和精力同样旺盛小家伙,自然是想到啥问啥。
“好家伙,你个小东西进了裘师傅的木匠工坊?”程宛丘听着自家闺女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的感慨:“感觉裘师傅好像特别给你面子啊。你拿了他什么把柄吗?”
“没有把柄!我可是一个乖孩子!!”小东西挺着刚吃饱饭的小肚子,很有些大言不惭的说到。
程宛丘摸着成熟的络腮胡,用很不成熟的小孩目光,怀疑的打量着自己闺女。
把小家伙从小到大,但凡靠谱一点的事情想了一遍,当爹终究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句好。
(八成是临轩那孩子的面子,赶明得好好谢谢才行。)老父亲暗地里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忽视了自家闺女自卖自夸的话语。
“呜呜呜---”程语小朋友十分气愤,并鼓起了小嘴巴,企图用‘小笼包’对自家老父亲完成绝杀。
“行了,少耍宝了--”程宛丘戳破了小家伙的‘包子’,无奈的小道:“行了,你想问什么?”
“哦对对对,就是今天木匠爷爷为什么不开始雕刻呢?”小家伙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稍微打个岔,便真就又可是思索起来:“爷爷她就是拿着一个铅笔一叠贴纸,一边摸着桌上木雕,然后......”
小家伙一边模仿着早上看到的情景,一边说着:“木匠爷爷就在木头哭泣的地方,贴上便签,便签上画着花花草草的样子。”
她回想着老人工作时的模样,有些困惑,有些出神:
飘着粉尘质感的木枋中,冬晨略带肃清的白色天光从窗台悠悠飘落,洒在老人单薄而坚韧的身躯上,也洒在老人身前的老旧木雕上。
没有别样的波澜,也没有或感叹或热血的言语。
年迈的木匠,仅仅是用铅笔在手上的便签纸上写写画画,仅仅是把画了的便签贴在木雕上。身前是来自墓坑,已经‘死去’的木雕;身后是代表着人间,象征‘活着’的光亮。
老人就是这样简单,或者说过于直白无趣的工作着,工作着,一如前半生已然疏忽过去的几十年岁月。他只是倔强的站在生与死的中间,倔强的做着一些......呵,也许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倔强的事情。
程语不知道老人那单薄而强韧的身躯里,装着怎样的愠怒。
但受万物垂怜的她可以明确的感知到,随着老人铅笔所画的燕雀飞鸟,琼枝蔓草的标签落下。那细碎,轻微,仿佛雨滴一样的哭泣声,在一点点的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那明明十分脆弱,却还要努力挣扎,还要在挣扎里喧闹出的...欣喜。
“明明木匠爷爷都没有开始,但那个木雕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你这运道啊~~”程宛丘听完自家闺女断断续续的描述,便牙酸的厉害。
做文物修复工作的,难免会碰上些奇人异事,知晓有些事情,上边都是看破不说破的。
裘师傅,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高人’!
这种修复文物的老手艺,明显就是裘师傅师承里最要命,最核心的东西了。这是能给自家闺女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