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清淡而不失余味,甚有几分灵韵波动的茶水,从一个老式便宜的搪瓷茶壶里,倒入一个同样老式便宜的搪瓷杯子里。
茶温的热意透过杯子,落在一双纤纤玉指的捧握中,驱着冬季绵柔刺骨的寒意。
“这是从【百花秘境】那群老东西手里敲诈来的灵茶,你今天跋涉浮川,逆旅时光,正好饮一点安抚身魂不定的问题。”
白临轩亦捧着一个搪瓷杯子,缩着脖子蜷在椅子上,像是一个猫冬的大爷。
滋溜一口,少年纤细锋利的眉眼,也不由在回甘的余韵中舒展:“如果你需要安静,喝完茶可以逛逛裘木匠的木枋,花鸟虫鱼,妖魔鬼怪,山川江海的风光都有,总有安心处。
如果你需要倾诉......”
少年放下茶杯,手笼在袖子里,耸了耸不太愿意动弹的肩膀:“我现在只了耳朵。何时起,何处歇,皆由你定,心安即可。”
张影后闻言莞尔,知性明媚的面容,仿佛被细雨溅去浮尘的花朵,眉眼轻抬便是风情万千:“这也是【渡化】?”
“谈不上,充其量算是售后服务吧。”
不过张影后的万种风情,显然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临轩打了个哈欠,又把脖子往袄子里缩了缩,什么也没有自己取暖重要。一如猫冬的狗熊,又好似带着些路边青石覆雪无言的禅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好不容易来一单生意,要是口碑坏了,赚不了小钱钱的。”
只听得那装聋作哑的‘石头’,最后传来一句沉闷,便再无动静。
“好吧~~”
靓丽的女人斜倚着茶椅,略过窗檐的阳光燎过她的侧脸,在眼角晕开一抹暖色。她浅然一笑,饮了一口茶,那潇洒恣意的样子,更像是拈花倒盏,尽了三分英豪气的琼浆。
......
故事开始于上个世纪的80年代,所以也带着独属于那个年代的气质:激动、勃发、心比天高的理想、自命不凡的笃定......
衣衫上大块渲染的鲜艳色彩;科技丛书中燃烧正旺的理想主义;街角录像厅里飘出的港片枪声;霓虹灯光在科舞厅勾勒出未来模样.......
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并没有电影电视里的曲折故事。双方父母是同一栋楼,门对门的邻居。两家人彼此关系不错,走动的也频繁,也不知谁起的头,两家一合计,就起了定个娃娃亲的念头。
女孩叫张淑慧,男孩叫陆良运。女孩大男孩两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两岁多多少少也算得上一大块金砖了。当时尚是奶娃的两个小家伙也没法反对,于是就口头定下来了。
也许华夏所有的小男孩一样,到了能疯跑的年纪,就自动解锁了‘人嫌狗厌’的被动词条。
陆良运和其他小男孩不一样,其他小男孩调皮完了会被父母收拾,而陆良运是被张淑慧收拾,嗯,下死手收拾的那种。
小良运:(好吧,收拾也就收拾了,谁叫这是自家媳妇呢,被媳妇收拾,不丢人!以后迟早能收拾回来!!)
时间就像一盘刻着老歌的磁带,在磁带机里吱吱呀呀的磕碰中,一点点向前走着。
那个调皮惹事的小男孩,也从比低女孩两个头的瘦猴,成了比女孩高半个脑袋的阳光大男孩。
命运的转折点,是男孩高考结束之后,响应国家大学生入伍的号召,毅然参军。
再然后......边境动乱,军人报国。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捧灰。熟悉的对门门檐旁,多了一个【烈士之家】的匾。
那一天挽歌如泣,国防绿的送殡队列亦如松涛肃穆,直到张淑慧懵懵懂懂的从烈士园林回来,她才恍然的惊觉:世上多了一位名为陆良运的英雄烈士,却永远少了一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与自己斗嘴的男孩。
“我以为我会一直记得他,但过了......大概7,8年的样子,我好像就没怎么经常想起他了。直到最近突然梦起,才发现,哦,原来我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这么重要的人。”
张影后捧着搪瓷茶杯,柳眉轻轻上挑,嘴角却藏着一抹戏谑自嘲的笑意:“现在想起来,总觉得自己还是挺薄情的,说不定我骨子就是一个冷情的人。”
白临轩抬了抬眼帘,同样喝了一口茶,却不做评价。
张影后自然不会是冷情的人,因为冷情的人演不出千人千面的市井鲜活,更无法获得以‘三垢’养浩然的吴苪宁的信任。
不过是时光从来残忍,总把刻骨变成惘然。
故事并没有讲完,甚至连一半都没有。无论是小时的嬉闹,还是少时不知何时何处起的懵懂,亦或是经年累月积攒的遗憾,都没有宣之于口。
当然,如此种种,本就是他人的因果是非,本就没有他人理应告知的说法。
所以,当张影后停下话语,最后举杯遥敬白临轩一礼后,起落在这木枋之中,出之一口,入之一耳的故事便彻底结束了。
嘟--
茶盏与木桌碰出一隙声响,是敬完的客礼,又像是一道闭门谢客的钟声。
曲终人散,宴尽茶歇,自是离去时。
白临轩无声叹了一口气,他垂着眸眼,并没有看向张淑慧,甚至连张淑慧是否离开都不在乎。他只是轻轻地,恍若自言自语的说到:“陈老总的《梅岭三章》,有一句话‘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有着孤片镇百年的豪迈文气。
其实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昭示着为冥府对于这种国奋勇的英烈的尊重。
来世之福分自不必说,如果英烈心有执意,冥府会以折扣部分来世的福分为代价,招其为阴差,准其执念尽去后再投胎。”
张影后离去的身影停了下来,她站在门口,面朝着门外的白灿,不轻不重的声音揉在冬阳里,凛冽而独立:“他的执念消了?”
“一朵逆溯浮川二十多载的秋牡丹,足够了去执念了。想来他已过了浮川水,踏上奈何桥了。”白临轩扭头看着张影后的背影,失笑的问道:“如果娱乐圈混不下去了,可以考虑来童湾提督司,一位逆溯浮川归来的人才,向来罕见。”
“哈哈--”张影后轻笑了两声,便径直的向门外走去:“话里劝我留下。话外的意思确认劝我放下。
走了,白小哥,也甭送了。至于放没放下,我现在说不准,我再去红尘里转转。”
说罢,她的身影跨过门扉,从世外走进红尘,不见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