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啦，小鸟游，樱井～今天我上补习班的时间有点晚，怎么样，要不要在上补习班以前去哪儿逛逛？”这时水濑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凑过来笑吟吟地问到。
“啊，要去要去！”樱井眼睛一亮，立刻回答道。
……但是有栖川好像也说过，必须要保守夜晚的秘密吧。唔唔唔……这样一来究竟该怎么解释……
“那小鸟游呢？你便利店的打工是什么时候……小鸟游？”
我下定决心，从座位上起身。
只要道歉就行了吧！反正这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情，不需要将晚上的事情讲出口也是可以的！
“——那个，有栖川！”
“——。”
……嗯？
有栖川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继续沉默地盯着地板上难以拖掉的污渍。
“唷、喂！有栖川！”
“哎呀，这孩子怎么又这样贸然冲上来……抱歉啊，有栖川同学。”
“等、等一下，水濑！我还没道歉呐！”
“道歉？你做了什么吗？”水濑停下了推着我背的手，有些疑惑地问到。
“这个……”
我一时语塞，下意识想看向有栖川的脸色。
结果她直接提起拖把，转过头走出了教室。
欸——！！难道说有栖川是在无视我嘛！我刚刚明明才说了要道歉的！
“有栖川对谁都那副样子啦。”樱井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凑了过来，“自那以后就一直这样不动声色，不打算和任何人交好的架势。”
“那以后？”水濑又有些疑惑地问到。
“……那个是。反正她一直就这样啦。”樱井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把那件事说出来，“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快走吧！啊对了，能顺便把数宫君也叫上么？”
“不行哦，这次可是女生限定。正好趁着春季促销，和你推荐一下我喜欢的古着店和买手店吧。”
“真的吗！”
比起水濑和樱井又聊起来的话题，我更在意有栖川刚刚的态度。我看着有栖川离开的门口，比起对她无视我的生气，心里更多的是疑惑。明明那天晚上相互说了那么多话，为什么在白天就要变得沉默寡言呢。
不过这也是没能遵守约定的我的错。唯独这点我希望她能原谅我，然而她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事都是骗人的一样。
……难道是我被有栖川耍了么？
○
“……看不下去啊！”
我放弃地大嚷着松开手。手上的书啪的一声落在脸上，传来一股腐朽的气息。星期六的晚上的空气里，不知为何有种蠢蠢欲动的气息。
这些都是从姐姐的房间里拿来的书。虽然有些故事实在是晦涩难懂，但也没到完全看不下去的地步。
“……不行，不能在意不能在意！”
我又将脸上的书举过头顶，死死盯着书上没看两行的字，手腕上戴着的透明宝石的手链在夜晚的灯光下闪光。
这是今天白天逛街时，水濑硬要给我买的。“明明小鸟游好好打扮一下也是个美人啊”，这么说着的水濑，配上黑皮的上衣夹克和紫白斑斓的多层短裙，颇像一个从什么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这么说起来，上周和有栖川见面的时候，她穿着的好像还是学校的水手服。明明是周六为什么还要穿校服啊…这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顺便问问。
……啊，又在想有栖川了！
别在意别在意别在意……
我的头几乎都要塞到书缝里了。拜此所赐，我总算看进去了一点。但那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当我看到第二行“街上的人都被天使大人带走了”之时，我立刻又联想到了坐在课桌塔顶白发飘散的有栖川。
连看书都要打扰我嘛，你个恶魔！
“根本看不下去啊哇哇哇——！”
受不了。脑子里只想着和有栖川见面，视线一遍又一遍的向床头柜上的闹钟飘过去。现在的时间是六点半，离约定的八点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却感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
“小莹，你又躺在床上看书了！”
“——妈妈！都说了进来前要敲门啦！”
可能是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披着围裙的妈妈推门怒声说到。
“今天记得回来早一点，别给水濑家添麻烦！”
“知道了啦！做你的饭去啦！”
虽然没和水濑解释清楚，不过她还是答应帮我糊弄过去，说是每周六晚上会到她家开学习会。在妈妈总算把门带上以后，我又有些焦虑地看向闹钟。
……啊啊不管了！！
将手中的书啪嗒一声盖在床上，我从床铺上一跃而起。
○
白天通往学校的靠海道路永远挤满了学生；相比之下，夜晚的海边实在有些冷清。我喘着气奔跑在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上，心里想着到底怎么和有栖川道歉。
……而且，无视什么的也太伤人了吧！就好像我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关的路人一样！
我低头蹲着爬过隐蔽的破洞，挥开聚集在小腿周围的黑色虫子。在这里并不能看到主校舍楼顶的全貌，气喘吁吁的我只能继续往校舍里跑。
等到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
随着楼层的爬升，我的喘气也开始紊乱起来，脑袋里的意识也断断续续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咬着牙踩住消防箱，手心沾满汗水的左手差点没抓住铁梯。
熟悉的如金字塔般垒起的课桌。穿着水手服的有栖川一言不发地坐在塔顶，手里摆弄着不知从哪来的扑克牌。那头白色的长发沾染着纯洁月光的景象，让我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在。当我撑住膝盖这么想时，有栖川也回头看向爬上楼顶的我。
“——我不是都说了要道歉了嘛！！”
接着，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伸出手指指向有栖川生气且没头没尾地大喊。
“嗯，我知道啊。我原谅你了。”
但有栖川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露出微笑回答道。
“……诶？”
过于直接的回答，让我发出像傻瓜一样的声音。
“你和水濑说话的时候谈到过吧，每个星期天你的姐姐都会回来，所以星期天才没能来吧。那个时候我就跟在你们后面。”
“那你为什么在学校里无视我啊！我还以为惹你生气了！”
“不是都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么。要是白天里从没交流过的两人，关系突然变好的话会很可疑吧。如果导致这里的秘密被发现了，以后很有可能就上不来了。而且要是被什么奇怪的人知道我的能力，恐怕我就会被神秘组织抓走吧。”
“那算啥啊。”我一脸哑然。
我感觉这所学校里最奇怪的人应该就只有她了。不，说不定我也很奇怪。
“总而言之，赶紧开始吧，为了成为神明所做的练习。”有栖川将自己手中的扑克牌洗好，向我递了过来，“小鸟游，帮我从这副牌里抽一张出来。记住它的花色和数字，然后盖在你的掌心里。”
“你就不能从上面下来么！”
“都说了坐在这里更有神明的感觉啦！好了别多说了，赶紧上来。”
“可是我怕高啊！”
即使我态度十分强烈地抗议着，有栖川也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只能颤颤巍巍地爬上塔顶，从那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扑克里抽了一张牌，紧接着迅速爬了下去。
是黑桃七。我确认了扑克牌的数字和花色，随后将它紧紧合在两只手的手心里。有栖川则像猫一样半躺在顶端的桌子上，阳炎般的红色眼眸与我毫不顾忌地对视着。
“……不行。看不出来。”
在被有栖川盯着，经过了无比漫长的沉默后，有栖川叹了口气从桌上直起身。
“看不出来什么？”
“你的想法和意识。虽然我知道你抽走的是黑桃七，但我还是看不见你的想法。”
“——！好厉害，说对了！”我惊讶地喊出声，“这是什么魔术么？”
“才不是魔术！这是超能力！”有栖川气呼呼地鼓起了脸，“这只是一副很普通的扑克牌而已。不信的话你可以在下周也带一副扑克过来！”
“我信了啦我信了啦。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唔——”有栖川皱起眉头发出呻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个能力。概括的说，应该和神明的‘全知’差不多吧？你能想象能同时看到扑克牌所有的表面和内部的场景么？不仅扑克牌背面和正面的图案，还包括构成整张扑克牌的纤细纤维，所有扑克牌的一切都像是透明的一样——这样你能理解么？”
“不能！”我严肃地回答。
“我想也是。”有栖川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这就是你所谓的成为神明的练习吗？看上去真的只是在表演扑克魔术嘛。”
“都说了是超能力啦——！”
“我觉得超能力应该是更加神奇的那种呢——比如能凭空变出火焰，或者在天上飞什么的。”
“明明人类已经发明了打火机和飞机？”
“这两个完全不是相同的性质吧！”
“不，两者是相同的，这只是角度的问题。”有栖川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在我们眼里，打火机是很普通的事情，像魔法一样放出火焰是超能力，而在异世界的魔法师里，放出火焰是平常的事情，但只靠一个小小的按钮装置就能喷出火焰才是超能力吧。换句话说，能靠工具就能做到的事情，并不能算是超能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的超能力也能靠魔术实现啊。”
“所以说那不是魔术啊——！！小鸟游你这家伙！”
“哈哈哈哈～！”
看着有栖川被自己的观点驳倒的抓狂表情，我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地笑出了声。
紧接着，我想到一个主意。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很好的提议，能证明这的确是超能力的结果！”
“是什么——！说来听听！”情绪高涨的有栖川的皮肤再次泛起粉红。
“那就是啊——”
○
“——你最右手那张！”
“诶？！”我慌乱地挥手，“等等，等一下，这次不算啦！”
“好了，快把那张黑桃Q拿上来！”有栖川居高临下地露出胜利女神的笑容向我翻开手中最后的扑克牌方块Q，“我要让你知道，小看我的能力的下场！”
“咦——又输啦！”我感叹一声将手中的牌摊在底部的课桌上，不过内心对自己的持续落败并没有多大不满，“来来来，赶快继续下一局吧！”
“你也真是奇怪。明明都输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这么高兴啊。”有栖川将桌上的扑克整理好，递给爬上塔顶的我时问到。
“我也不知道～虽然也和大家一起玩过，但是总觉得和有栖川同学一起这么玩扑克牌很开心！”
“这才不是玩！”
“是呀是呀，不是玩。”
我将缺了一张鬼牌的扑克又洗了好几遍，随后和有栖川将它们一人一半地分配——当然，我的要比有栖川多一张。
“好了，有栖川！你要哪张！”将所有的对子牌都清理完后，我向有栖川举起手中剩下的扑克。
“你的左手第二张。”
“好！”
于是我又拿着那张扑克牌爬上塔顶。长时间爬上爬下的运动，已经让我的刘海因为汗水紧紧贴在了额头上。有栖川在拿到那张牌并打出对子之后，看着努力思考着抽哪张牌的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总觉得，好像在用飞碟和自家的狗在玩啊。”
“夏天就是要尽情出汗才舒服呀！”
“……嘛，你开心就好。”有栖川捂脸露出无奈的笑容。
“有栖川你啊——”我将抽到的扑克牌拿在手里，又爬下桌塔，“课后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吗？你看，之前不是也有田径部的人来找你嘛。”
“我的皮肤不适合在阳光下待太久，会晒伤的。而且我也讨厌类似接力赛或者拔河之类的团体活动，总感觉自己和别人很难团结在一起。”
“啊，这点我也有同感！初中每次跳长绳的时候，我总会因为跟不上大家的节奏而被绳子打到！那个实在是太难啦，感觉如果不是做到心灵相通的程度就根本跟不上呀！”
“心灵相通也不是好事，毕竟人和人之间的信任都是建立在欺瞒上的啊。”有栖川的眉头不知为何有些纠结在一起，“那小鸟游你呢？平时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么？”
“我课后的时间都献给了便利店和花店的打工了！所以没参加任何一个社团！”
“嘿——那如果有时间，你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么？”
“突然这么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呀，毕竟我一开始就没有加入社团的打算……不过，不会加入网球部这一点是肯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姐姐，”我再次将牌高高举过头顶，“她曾经是网球部的部长，而且还因此参加过全国比赛呀。所以，要是因为我是‘小鸟游学姐的妹妹’而被给予过度的期待，结果发现我只是个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人的话会很难办的。”
“——唔。这样啊。”有栖川停住了指向我手上扑克牌的手指，“…你有一个出色的姐姐呢。和我不一样。”
嗯？
“毕竟姐姐也曾经是学校里的大红人嘛。人长得漂亮，学习也好，体育也不会输给任何人，更别说还是学生会的人。现在也考进了一个很有名的国立理科大学，将来还考虑进专业对口的研究所，简直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成功人士啊。”
“而像这样厉害的姐姐的妹妹——”我放下手里的牌，看向头顶的满天繁星，“将来竟然想做个旅行家呢。很天真吧？大家都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开始打算的时候，我却压根没想过那种事情呀。”
“不，我觉得为了邂逅珍贵之物而踏上旅途，这是一个很棒的梦想。”
“你这句话只是想取笑我吧！”
“不是这样的。”有栖川收回手，“人类和灵长类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那强烈的好奇心。倒不如说正是人类对世界秘密的好奇心，推动了整个文明的发展。所以我觉得，拥有这样的梦想是十分正常的。”
“尽说这些漂亮话！其实你心里也觉得这是一个幼稚而且不切实际的梦想吧！”
“我才不会做那种心胸狭隘之辈才会干的事情。”有栖川可爱地鼓起了脸，“会嘲笑这种梦想的人，只会是些因为所谓现实的束缚与生活的考量就放弃梦想的废柴。他们肯定也曾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和你不同，他们害怕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放弃了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然后，因为那卑微的劣根性，他们才会拼尽全力地想将你也拉回他们身边吧。”
“不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这么说你的同学啦！”
“这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过，这句中国的古话我也不太懂啦。”有栖川无视了我的吐槽，又这么意义不明地补充了一句。
“总而言之，春宵苦短，前进吧，为梦想而活的少女！在遇见陌生的风景以前，都不要停止前进！那一定是非常有趣，而且终生难忘的旅途哦。”
如同做出了最终总结般，坐在垒起的课桌塔顶的有栖川，向我露出了会让雪之国的寒冰也消融的微笑。然而当我呆呆地望着她时，有栖川却突然起身踩住脚下的桌面，抬头猛地指向星空。
“——换句话说，我想要成为神明的梦想也是十分正常的！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而想要理解它的一切，这难道有什么错么！”
“——结果是为了给自己辩解吗！”我愕然地大喊道。
那是比我的梦想还要异想天开，甚至直接称作梦也不为过的幼稚想法。但是不知为何，看着一脸兴奋的有栖川用直指神明的气势举起白色的纤细指尖，看着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少女，我的内心再次和初次相遇时一样骚动起来。
想要跳出这里，前往一无所知的世界的我。
想要跳出这里，知晓一无所知的世界的她。
塞不进满溢的垃圾桶的我们。
这大概是我成为高中生以后最愉快的一天了吧？仿佛心里堵住的什么东西被打通，又好像浮起的什么东西被放下。自己的梦想被认可原来是这么让人欣喜的事情啊。
○
“今天玩的真开心啊！呐呐，有栖川，下次一起玩二十一点吧！”我接过有栖川递给我的桌子，眼神闪闪发亮地问到。
“都说了不是玩了。这是为了锻炼我的‘全知’的超能力才这么做的！”有栖川依旧不满地反驳着。
“是是是。既然在你的眼里一切都是透明的的话，那平时我们在你的眼里都是怎样的呀？都是没穿衣服的嘛？”我好奇地问到。
“女孩子不要这么直接地说出这种话！”有栖川满脸通红地教训我一句，”还没到那种程度。我现在顶多就只能做到看透两个手掌大的物体的程度，而且很少能看透别人的意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能接二连三地了解你的想法，但是现在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等到你真的成为神明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呢？”
有栖川将垒起的最后一张桌子放在地上，吐了口气。
然后她开始沉默地把所有课桌摆放整齐。
一段非常漫长的寂静。
“……哎？！你又在无视我吗！”
我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
那个晚上，我做梦了。
一开始，我梦见我在向天上飞。身后是灯火点缀的黑暗，眼前则是灰色而压抑的云层。
我转过头，看到我握着有栖川的手。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飘荡的白色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地平线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发出亮黄色的晨曦，背后的黑夜被染上蓝色之风，这时我才发现那并非地面，而是蔚蓝的星之内海。
而我们在向地面坠落。
紧接着，紧紧握住有栖川的手突然一松。她身上穿着从未改变的水手服，背后生出一对透明而细长的翅膀，如同天使般向那星之内海飞去。
而我飞落直下，在与空气摩擦产生的高温中分崩离析而死。
这梦荒谬绝伦，即使醒来以后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是很像梦的梦。
为什么，从这梦里醒来后。总觉得有些寂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