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会在窗外看到那只云雀啊。”
我的话语在宽阔的楼顶回荡。
“而且肯定是同一只，我把它身上的花纹和眼睛底下那点鹅黄色的绒毛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在皎洁的月光下星星的亮度都显得暗淡不少。虽然之前因为梅雨天气的关系有两周都没能见面，结果等到再上来时，被淋湿又被太阳暴晒的课桌的木制桌面已经布满了皱痕。不过硬度却意外的没有丢掉多少，所以才能在支撑那么高的桌塔以后还能加上我和有栖川的体重。
“然后我就想起来，在我初中的时候也见过它！而且我也不记得为它做过什么呢。这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命运的安排吧？”
“我上辈子该不会这只云雀的恋人吧——有时候会这么想！”我轻松地开着玩笑，将手上的扑克牌盖在桌上。
“你很喜欢小动物呢。”坐在课桌塔顶的有栖川终于说话了，“发牌。”
坐在桌塔中部的我将牌堆顶部的扑克牌拿起，站起身努力伸长手臂，将它递给有栖川。
“嘛，不过也没办法证明人没有前世今生。”
“啊，你在笑话我！”我指向露出浅浅笑容的有栖川。
“小鸟游哟，”有栖川高高举起手中的牌，“比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相信人类自身的能力啊！十九点！”
“是哦。”
我敷衍应付着她，翻开面前放着的扑克牌，正好二十点。
“咦咦——刚刚只是我眼花了！再来一盘！”
“好好好。”
最近总是在每周六的夜晚，在总校舍的楼顶和有栖川见面。
“唔唔……最近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有栖川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地低声嘀咕着。
做成为神明的特训，边打牌边闲扯什么有的没的。
果然与其说是训练，更像是两个人在秘密基地玩耍而已。
“有栖川，既然你说能看清人的想法，那动物的呢？”
“那个也是时不时才能看得清。不过，对于我家的那只拉布拉多，我能完全看透它想做的任何事情。”
“那个只是因为养得太久了吧！”
即使是这样看似漫长的夜晚里，时间也依旧在缓慢地向前流动。我和有栖川的关系也一直保持在星期六的夜晚，白天的学校里则连视线的对视都没有。
就在这重复而不又不重复的日常中，时间滑进了炎热的七月。
○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这个，真的不妙了……
“唔姆姆姆姆……”
我用着想要将纸张瞪穿的力度看着手上的成绩单。然而那个醒目的排名理所应当的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
全班第二十五名。我们班一共也才四十八个学生，也就是说这是个不高不低，还过得去的成绩；但我的爸爸妈妈肯定不会这么想。有那么优秀的姐姐在前头，对于妹妹来说压力就更大了。
“水濑同学好厉害——”樱井似乎在赞叹着水濑的排名。水濑则露出十分余裕的微笑，“毕竟我也是以国立大学为目标嘛。小鸟游，你的成绩怎么样？”
“不行，我的成绩太惨了不能给你们看！”我大叫一声，将成绩单死死地藏在身后。
这时，我的眼角下意识瞟到教室的另一边，寻找某个白色的人影。结果只能看见几个女生嬉笑着围在有栖川的座位旁边。
“喂有栖川。你这次的成绩是多少啊？让我们也看看吧？”
“真是搞不懂，你平时装出那副架子是要怎样啊。”
……又来了啊。难道有栖川对这些也不介意的嘛。
说真的，好想发火。不过和有栖川说好不会掺和的。我只能攥着有些发皱的成绩单，咬牙让自己平复心情。
“好了，让我看看！”
“啊……”
其中一个女生强制地从有栖川手中抢过成绩单。在在传阅了那个因拉扯而缺了一角的成绩单后，几人间爆发出一阵爆笑。
“这算什么啊！明明每天上课都只会摆着书在那装模作样，成绩却这么差！”
“真的，逊爆了！”
“好了啦，我们不要理这种无聊的人啦。比起这个，下午放学后去哪儿？”
似乎十分满足于有栖川给她们带来的笑料与谈资，那几个女生终于离开了有栖川的座位。有栖川沉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成绩单，将它收回书包里。
她自始至终没有和我对视一次。
○
星期六的夜晚。当我推开主校舍的侧门时，正好看见有栖川从我来的反方向出现了。当与我的视线对视时，她悠哉游哉地抬起手。
“唷，小鸟游！这次期末考试怎么样？”
“嘘——！小声点啦！还不知道巡逻员在不在附近！等我们上去再说啦！”
就好像拨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和白天的有栖川大相径庭的有栖川。简直就像两个人一样。
“我的基本上全都不行啊。不过该有的知识我都有哦？只是写试卷的时候，有些字就会突然变成扭来扭去的蚯蚓看不清楚，搞得我根本写不下去。”有栖川边这么说着，边把课桌像叠叠乐一样一个一个地垒起来。
“也只有你会找这种清新脱俗的理由啦。”
“是真的！所以我才想控制这个能力啊。平时真的太烦人了——！”有栖川双手捂住眼睛生气地大喊。
“我的成绩只能算勉强过得去吧。”我帮着有栖川将轻盈的课桌递给站在课桌上的她，““不过今天回去还是被妈妈一阵挖苦……为什么爸爸妈妈总喜欢把我和姐姐比较呢。不过，唯独国语我能赶上姐姐。多亏了姐姐留在家里那一大堆难懂的书。”
“真遗憾，这点我也一样。”有栖川脸上露出不服输的笑容挥挥手指，“就算不能完全看清，但是只要是背诵部分和理解部分的题目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毕竟我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和看电影了。该说不愧是我们两个人么，连兴趣也是这种和集体行动毫无关联的东西。”
“电影啊——我家里就只有堆满差不多半个房间的书，而且还都是被姐姐翻过的。”
“其实电影和小说差不多啦，很多电影也是由小说改编或者拍摄的。下次我给你带一本吧。”有栖川从书包里拿出扑克，“好了，继续今天的特训吧。”
○
星期五，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在我对面打开小巧便当盒，水濑抬头看向我和樱井，黑蜜糖般的柔顺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马上就要暑假了吧。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我除了打工好像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樱井呢？”
“哼哼哼！”樱井像是想炫耀什么一样得意扬扬地挺起胸，“这个暑假我要去数宫君家帮忙哦。听说他想参加某个漫画杂志的大赏，不过人手有些不够，所以我就一口答应啦！”
“哎，这样啊——”水濑眼睛一亮，“恭喜你啊，樱井！真好啊——这就是青春的味道吗！”
“啊？恭喜什么？樱井也想当漫画家吗？”虽然水濑露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但我反而一头雾水。
“小鸟游真的什么也不懂啊。”樱井一脸无奈地说到。我又有些焦躁起来。
“懂什么啊！”
“算了，樱井。这种事离小鸟游也很远呢，平时也没见到小鸟游和什么男生有过很多的接触。”
“什么呀！你们不说出来我怎么可能懂啊！”
“我的话——”水濑抵住下巴，又将话题拉回正轨，“八月份的时候应该会和家人去北海道待一段时间吧。在那之前的话，大概就是暑假补习了吧。”
“大家都有要干的事了啊。这样一来暑假就很难凑到一起了呢。”
我不禁有些失落。紧接着，我又想到了有栖川。
她暑假又是怎么过的呢？我斜眼看着有栖川空着的座位，心里暗暗地想到。即使有栖川现在不在教室，想着她的事情时心里总会放松一点。
○
又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天上的月亮已经快要升到头顶，被如烟雾般的薄云稍微遮住了。不过在这种天气下，爱丽丝总会在书包里带着两盏大功率的电筒，真是准备万全。
“啊，对了，走之前先等一下。”我想起什么，将一本书从身后的小包里抽出来，“这是我带来的书。”
“……噢，我想起来了。明明我自己也带了，结果全部忘光了。”有栖川一副恍然的样子，接过我递过去的书。
“你自己提出来要交换推荐作品的，自己怎么还忘记了呀！”
有栖川又从书包里拿出手电，将光源投在书的封面：“《奔跑吧，梅勒斯》？这个是我们初中上课时候学过的作品啊。”
“这本书里不止只有这个故事啦。”
“那我的……等一下，被手电压住了。”有栖川将另一个手电架在腋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硬皮书，“好了，就是这本！”
那是一个连我也十分熟悉的封面。坐在树下拥有教养而又无聊的姐姐，还有跟在拿着怀表的兔子后的年轻女孩。我一脸意外地将它的名字念了出来：“《爱丽丝梦游仙境》！没想到你会给我这本书啊。”
“这是我能找到的翻译得最好而且最全的版本了。”有栖川仿佛预料到我的反应，“比起看电影或者动画，我觉得这本书还是看原著会更好点。而且，主角也和我一样叫爱丽丝，所以我非常喜欢这本书。”
“没想到有栖川还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总觉得有些可爱。”
“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
“话说回来，有栖川，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看着有栖川又将书包挎回肩上，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想到的问题。
“——。”
有栖川像是举起盾牌般搬起桌子。
然后，又发动了“沉默地摆齐桌子”的防御攻势……在我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半分钟以后了。
“你真的是经常无视人哎！我是习惯了这点，一般人早就生气了吧！”
“——呼。”即使听到我抱怨的话语，有栖川只是在放下手中的桌子后吐了口气。
“连这句话都要无视嘛！喂，有栖川！”我气呼呼地压在有栖川打算搬动的桌子上，“你不要老是在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就这样糊弄过去啊。偶尔也说说自己的事情呀！”
“我不是也说过一些自己的事情么。”
“但是每次问到一些敏感的问题，你就从来不愿袒露自己。偶尔和我说些心里话嘛！不然我会觉得寂寞的。兔子太寂寞可是会死掉的！”
“唔——”有栖川像是放弃般松开拿住桌子桌沿的手，“人就是不愿暴露自己的一切才会穿上衣服的啊。”
“哪怕是是烦恼也可以，和我说说吧。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烦恼哦。”
“……嗯。先让我想想。”有栖川撑住自己的下巴，总算开始考虑起来，“现在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怎么也搞不懂该怎么维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一点吧。”
“那是什么啊。别想用难懂的话混过去！”
“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怎么来定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啊。”有栖川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着，“到底到哪才算是朋友，到哪只是熟悉的人，究竟怎样才能在和大家都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活着。
到底要发展到哪一步才算是知己？疏远到哪一步才能让别人无视自己？虽然以前觉得自己能理解这一点，但果然要做到还是很难。直到现在，我也一直在尝试。接着到你了，小鸟游。”
“你烦恼的东西好奇怪啊，明明过得更加普通一点就好了。”我疑惑地嘟囔着，“至于我的话，最大的烦恼果然还是姐姐吧。”
“嗯，这个你之前也说过。”即使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有栖川也理解地点点头。
“很奇怪吧？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不奇怪哦。肯定是因为是一家人，才会有这种想法的。”有栖川歪了歪头，长长的白色刘海稍微挡住了她粉红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感觉有栖川在说这句话时充满了确信。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小鸟游。”
“对了，谢谢你的书”，在侧门处分开时，有栖川晃了晃自己的书包笑着说到。云层也随风飘散。有栖川如陶瓷般透明光滑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圆润洁白。我和她挥了挥手，看着她向着学校后山的方向前进。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理解有栖川。和她待得越久，不知为何却感觉和她的距离更远了。
她小小的身体里，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呢。
我踩在被月光铺满的道路上，心里默默地想着有栖川的事情。
她总是这样掩饰着什么。但是对于我的不安与抱怨，她却总会一直给我鼓励和安慰。
说是为了帮助她才一直在星期六的夜晚见面，其实真正被帮助的人是我啊。
有时候，有栖川会站在没有围栏的楼顶边上往下看，情绪也会变得低落起来。即使我想问起什么，也不知怎么开口。
回过头来看，我从未给予过有栖川什么，反而一直在受她照顾。
明明我也想帮她做到些什么的。想站在和她一样的高度，看到她所看到的风景。
我停下脚步，看向发出低沉拍打声响的银色海洋，胸口因发烫而发出高鸣。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