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樱井用慵懒而轻松的语气这么说着，踹开地板上不知哪来的小石子。不只是她，其他从校舍内涌出的学生也充斥着类似的氛围，朋友或者恋人都成群走在一起热烈地讨论暑假的行程，步伐特别缓慢。
七月已经接近中旬，校内的油蝉也在合声高唱。即使仍在校内，仍能看到学校门口那柏油路面在蒸腾的暑气下产生折射。
“数宫同学怎么还没下来啊。功志～我等得都口渴啦！”站在校舍的阴凉里，千音一脸不满地揪着头发。
“再稍微等会儿吧，小尤。毕竟大家一起约好了，放学去卡拉OK的。”
“毕竟之后的暑假可能就很少能再聚在一起啦。”水濑微笑着解释道，“我要上补习班，小鸟游要打工，樱木也要去帮数宫同学的忙。大家的时间都零零散散的，很难凑到一起啊。”
“唉……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能多出来玩玩呀……”樱木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前几天去了数宫同学的家集合才知道，原来他也找了几个美术社的其他同学来帮忙……这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啊！”
“嗯，这个的话……”水濑扶住下巴，“那，七月底时候的烟花大会如何？那时候我的课程也基本结束了。”
“啊，这个可以有！”樱木的眼睛一亮。
“那小鸟游你呢，那时候有时间么？……小鸟游？”
“啊？嗯，有啊…反正打工缺一天也没关系。”
“你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呢。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中暑了？”水濑一脸担心地抚上我的额头。我眼神空洞地抓住她的手放了下来。
“不是啦……我只是想到暑假两个月，姐姐都会待在家里，而我也没什么能离开家里的理由…”
“欸？小鸟游的姐姐！就是那个网球部的前部长么？我听网球部的前辈谈过很多次了！”千音不知为何突然提高声调，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呐，要不我们哪天也去小莹家开学习会吧？我想见见被学长吹捧成传说的小鸟游学姐哎！”
“不行，我最讨厌学习会了。而且我妈妈很讨厌吵闹，不怎么喜欢我带同学回家玩。”
“哎——怎么有这样的妈妈啊！”千音失望地大喊道。去过几次我家里的水濑面露认可地点点头。
果然在暑假里没法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了么……这样一来，我的暑假应该又要在书店和家里的两点一式的阅读生活度过了。该说是不幸还是万幸，因为暑假有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可以尽情的阅读一些比较长篇的作品，或者把之前放弃的超长篇《十二国记》重看一遍。
但是想到姐姐也会待在家里，整个人果然还是高兴不起来呀……
我忧郁地叹了口气，看向校舍的楼梯间，想看看数宫有没有下来。
结果，看到一身湿淋淋的有栖川扶着楼梯突然出现在转角。
我的呼吸滞止了一瞬。
她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平时漂亮的白色长发也焉焉地贴在湿润的皮肤上。从她身旁走过的其他人好像没有察觉她的存在一样，绕过她继续轻松地交谈着。这时，她像是察觉到我的注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那如阳炎的眼眸里仿佛晃动着什么。
但是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就撇开视线离开楼梯，迅速拐向一楼有侧门的一边，像是个白色幽灵一样消失了。我看着她消失处的拐角，不知为何抿紧了嘴。
○
“……爱丽丝很惊奇地环视周围。‘真奇怪！我觉得咱们好像一直就待在这棵树下似的。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同刚才一模一样。’
‘当然啦！’王后说，‘你还想怎么着呢？’
‘可是，在我住的地方，’爱丽丝继续喘着气说：‘只要以足够的速度奔跑一段时间的话，你一定会抵达另一个不同的地方。’
‘那可真是个慢吞吞的地方。现在，听着！’王后反驳道，‘在我们这儿，得拼命地跑，才能保持在原地。如果你要抵达另一个地方，得比现在再快一倍才行！’
‘对不起，我情愿不去了，’爱丽丝说，‘我呆在这儿挺满意，只不过我又热又渴。’……”
这一段被用黑色的原子笔墨水圈了出来，旁边打了个小小的星号。
不仅仅只有这句话，整本书的许多句子都被这样被划出来，不过我很明显能看出是两个不同的人圈出来的。其中一个像是描边一样将文段只字不差的用方框圈出来，另一个则像这个一样随意地直接用椭圆圈出来；时不时出现的用来标记的文字也是，有时候清秀，有时候又变成圆滚滚的可爱风格。
是要写读书笔记么？我在看到这种标记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紧接着，我就又想到了白天看到的有栖川。这让我立刻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
我把那本硬皮书盖在头上叹了口气。书上传来了和姐姐的书不同，充满清香的柑橘味。
难道有栖川想在成为神明大人后，给那些欺负她的人降下神罚么？
脑袋里充斥着这样荒诞无稽的想法。今天也是星期六，不过是假期内的星期六。有栖川今天会来天台上么？她也没有说只在上学才要集合。既然她说让我不要管在白天发生的任何事，那我应该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总觉得又会被她无视过去。
果然今晚也得去一趟才知道啊。
当我这么想着从床上爬起来时，门口传来了把手被转开的声音。
“小莹，我进来了哦。”
“——姐姐！都说了进门前先敲门！”
和妈妈一样蛮不讲理地闯入我的房间，姐姐站在房间的中间，看向躺在床上的我。
“都说了不要躺在床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你好啰嗦哎，不要重复妈妈说的话！”
“妈妈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姐姐交叉着手臂无奈地说道，“我听妈妈说了，你这次考试的成绩好像不太好吧。你要是把去打工赚钱的时间专心放在学习上，成绩也不会这么差了。”
“这和打工才没什么关系。说到底，为什么要把旅游那件事和妈妈说啊，明明说好要保密的！”我从床上撑起来，绕过立在房间中间的姐姐，同时不满地说到。
“因为妈妈会担心你啊。你也体谅一下妈妈的心情吧。”姐姐叹了口气，“还有，你每周的星期六晚上又到哪去了？”
“去水濑家学习了。”我背对着姐姐闷闷地说到。眼前就是房间的房门。
“老是麻烦人家也不好。我周日不是也会给你指导功课么？”姐姐转过身子，一副要继续纠缠下去的样子；这让我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高中的课程靠我来教你就够了，正好用这个暑假去赶上别人。……你也不是个孩子了，不要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姐姐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火星般点燃了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烦死了！！我唯独不想姐姐来帮我！”
“小莹！……喂，等一下！”
不管身后姐姐的声音，我一口气夺门而出。
○
明明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是姐姐，为什么她还能说出那种话？
从小时候起无论做什么事都在我前面的姐姐，还有无论何时也会向我伸出援手的姐姐。我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去看待她？
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率地面对姐姐呢？
像是想要让脑内所有的沮丧和疑惑都被有些燥热的海风吹走，我用仿佛会透支生命般的速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奔跑着。拉长的淡淡影子，在路灯的灯光中显得如此细小。
当我擦着汗停在主校舍的侧门附近时，在里等待着我的，是略有些沉默的有栖川。我有些慌乱地将因极速奔跑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梳到耳后，向前和她打了声招呼。
“唷，有栖川！没想到你在下面等着我欸。”
并没有回答这份话语的声音。
我和有栖川拉开了校舍的侧门。可能是进入暑假的缘故，巡逻员那隔着一层都能听见的脚步声今天并没有出现。
“毕竟现在已经是暑假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真是太好了！”
即使有栖川没有说话，我也像是不服输地继续开口。有栖川终于做出了回应：“因为是约定。”
寂静如同空气般充斥在我们周围，连平时的蝉鸣也不见了。透过头顶的水泥土与木板，天空似乎传来了沉闷的声响。
“看样子好像要下雨了啊。不过夏天也经常会光打雷不下雨呢。啊，那里的窗户没关好！真是的，明明都暑假了！”
我嘴里这么抱怨着，将半开的窗户好好地关上了。
“不过，说到夏天就是烟花和怪谈啊～我其实也不太信幽灵啊鬼魂啊什么的。”我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校舍内回荡，“但是记得初中去玩试胆大会的时候，还是被吓得不轻。即使知道里面其实是人，还是会被吓到啊。果然只有人类才懂得人类会恐惧什么嘛？哈哈，我在说什么呢。总感觉说话方式都被你传染了。”
我们停在顶楼的铁梯下。有栖川首先踩着消防箱爬上了铁梯，然后接着是我。有栖川抓住我的手，将我一口气从梯子上拉起来。
天上看不到半点星星，只有和藏青色的夜空相称的墨色的厚云，就像梦里的场景一样。
“暑假啊～进入暑假后，学校里也没有烦人的巡逻员了呀。”我张开双臂开心地大喊，“在这个夜晚，整个学校的一切都属于我们啦——！”
“小鸟游，”有栖川终于抬起她一直微垂的头，“发生什么事了么？”
略有些狂躁的夏风吹过屋顶的声音，在寂静的此刻格外清晰。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难道你又能看穿我的想法了？”
有栖川沉默地指了指我的脚下。我这才发现自己是穿着家里的拖鞋直接跑过来的。
“不用担心我的事情啦！那种事怎样都好。你每次都这样关心我，搞得好像我姐姐一样。”
“……因为我本来就是姐姐啊。”有栖川心不在焉地小声回答到，“也有一个妹妹。”
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也始终没看向我，只是在楼顶的课桌上不断游移。
“哎……”我发出意外的声音，“你有个妹妹啊。这么说起来，那本书另一个字迹就是你妹妹的么？啊！对了，说到书，我今天出门走得急忘记带上了！那个，下周见面的时候我再——”
“对不起。”
有栖川终于正视着我，说出这句话。她粉红的眼眸中充满了动摇。
“我把你姐姐的书弄坏了。”
“因为我害怕自己忘记，就放进书包里。结果昨天和其它的书一起被浇得湿透了。明明想着一定要还给你的。”
有栖川竖在身前的双手紧紧纠住裙摆，眼神湿润地颤动着嘴唇。
“我今天去镇上认识的所有书店都没有找到。虽然有类似的，但内容完全不一样。”
接着，像是想让它停下来一样，有栖川伸手捂住自刚才起就冒出豆大泪珠的眼睛。
“但这不是她们的错。她们的确很可恶……但是……”
到最后，连声音都开始断断续续，即使如此，有栖川还是继续诉说着。
“真正可恶的人、是我自己。不能原谅的人也是我自己。嘴上说着无需在意这一切，最后这样软弱的自己。”
即使早应泣不成声。
“小鸟游……对不起。”
不知为何，看到这副表情的有栖川，我的心里像是被紧紧攥住一样难受。我不由自主地想上前牵住她的手。
“为什么要道歉啊！这又不是有栖川你的错！”
“……对不起……”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能伸出手。我从未见过如此柔弱而虚幻的有栖川，就好像只要我一伸手，她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
我果然还是不了解有栖川。
有栖川有子是个坚强的女孩，我这么擅自给她贴上了标签。她似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而且无论遇到怎样的问题，都能用自己的意志与想法克服。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不存在软弱的。就这样自我麻痹着，自以为然地接受了来自她的一切。
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到呢？
仅仅只是这么想着，心口就像要裂开一样疼痛。
每当我痛苦的时候，总能找到人去诉说。但是有栖川痛苦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做呢？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思潮从心口的裂缝中汹涌涌出。微微带着热度的风从我们中间窜过。
想要帮到她。想要安慰她。想要为她分担痛苦。想要紧紧抱住她。
吐露出的心声如波涛涨潮般诞生，它们周而复始地冲击着我的喉咙，似乎想要发出声来。
想要了解她。想要知道更多她的事情。想要为她做到一切。想要成为她。
“有栖川。”
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当肌肤触碰到时，有栖川的身体僵住了一下，紧接着，她总算移开了自己的手，有些红肿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我们做朋友吧。”
我直视着那双如红宝石般的眼睛，坚定地说到。
“让我们分享高兴与痛苦的事情，一起活下去吧！”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错愕，和我看不懂的惊慌。
“……不。”
有栖川露出痛心的表情说到。
……哎？
“……不。不行！唯独不能是你，小鸟游！”
这次轮到我露出错愕的样子了。也许表情还异常的狼狈，因为我在开口后才察觉到自己慌乱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哭腔：“诶……？为什么？有栖川，为什么啊！”
有栖川捂住胸口，白皙的喉咙颤抖着，吞下一口气。她那湿润的双眼看向我，一点一点地组织着语句。天空一直在云层深处翻滚的雷鸣声，此刻终于变得清澈通透。即使如此，那清晰的字眼还是顺利地落入耳中。
“因为我是个、会让朋友死去的……杀人犯啊。”
我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空气开始暴动起来。像是这句话使她从低沉状态中清醒过来一样，有栖川在吐出胸中积存的闷热气息后，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朋友。”
这么说着的有栖川，轻轻地挥开了我的手。呆呆地看着模糊的视野中擦掉眼泪的有栖川，我无力地垂下手。
“……之后暑假的时间里，不需要再来这里集合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留下这句话，有栖川小声说了句“晚安”后，朝着打开的楼顶房门迅速地离开了。整个楼顶只剩下黑暗的湿润空气，和陷入混乱的我。
黑暗之中，湿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翻腾着。楼顶的水泥地面上星星点点地出现了黑色的斑点。
一个接一个，染色点不断增加着。随着雨滴开始落在地上的声音不断加大，终于，黑点将整个路面完全覆盖了。
它们噼里啪啦地接连落下，毫不在意地打在我的身体上，特别是刚刚被甩开的手上格外疼痛。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站了多久。将世界的声音全部盖住的强风，和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暴雨。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不仅夺走了体温，还让身体感觉十分沉重。眼前的一切都被雨水与黑暗蒙上了一层雾。
大雨之中，思考也好，言语也好，都被浸在水里烂的彻底。
暴雨之中，唯独我被留了下来。
(作者os：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人间失格》
有栖川的内心其实十分敏感，也十分柔软。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远离他人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不过结局也昭示了，人只要活着总会伤害他人这一点呀。
综上有的没的，这是作者的迟发道歉。就算没多少人来看，迟发就是迟发呀。
哎呀——《爱丽丝梦游仙境》真好看（？）。回过神来，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在我想着“诶？等等，说起来我是为了什么而翻书的来着？”这样慌乱地重新找起时，两个小时又过去了。
真恐怖，《爱丽丝梦游仙境》真恐怖。
这里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是指《爱丽丝漫游仙境》与《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合订本。个人觉得后者更好看，著名的红桃皇后假说也是在这一部分。比起这种烂俗的青春小说，我还是更推荐大家读读这类有趣的经典文学啦。
但还是无耻地求波点赞啦。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