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大家来上我的课。这门课程用古典语言授课,门槛相对较高。可能大多数同学对我的课不太感兴趣,所以很少有人来听。对于今天来了的同学,我想表达一点谢意,因为你们是我将这门课继续开下去的动力。
“因为是第一节课,所以我们不妨随意一些,从日常里我们对古典文化的基本印象出发,讲到哪算哪。有需要的同学请打开你的协助翻译。不过我觉得若要原汁原味地理解古典文化,还是直接使用原本的语言较佳。
“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必须要通过原本的语言呢?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看样子,我们好像继承了古典时代的语言的所有部分,按中心的统计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起码我们把它们储存下来了,而且丢失的部分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问题在于,今天已经没有人使用古典语言了,这种语言已经死了;即便是老师的授课,也只是模仿而已——我并不是真正地懂得古典语言,我只是知道它的成句结构而已。如果想要在今天仍能完全地理解这种语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种生活已一去不复返;当然,例外还是存在的——除非你们中有人拥有超强的语言理解能力的天才……既然说到这里,不妨再扯开去一点。一般来说,现在你们中间是没有这样的人的,但是你们可能会想到通过基因重组的方式构造出那样的天赋——如果你们执意要否定我的观点的话。然而据我所知,这种可能性也极其的低,低到你们不敢相信——以基因重组来冲击那种天才其实不太可取。毕竟那种语言理解的才能是十分微妙的东西,需要极其精细的配比,而且就算能够构造出类似的才能也未必能达到天才的程度。你们可以这么想:要是以基因重组的手段能够很容易地获得那种理解力,教授这门课的我难道不早就这么做了吗?
“这是关键的一点。除此之外,古典语言之所以在今天显得如此陌生,还在于许多词汇在现代已经弃之不用了。其背后仍然是生活变迁所导致。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事物,都各不相同,不能说它们是包含或被包含的关系。像今天的¥@#(U%@()就是古代没有的新的事物,在我们看来却是平常的;而古代的很多东西我们甚至不能想象它的用处——譬如说这个。这是被称为‘电脑’的东西,是适用于‘因特网’的终端。这上面较大的一块黑黑的被称为‘显示屏’,那个小小圆圆带着一条线的叫做‘鼠标’,上面有许多分割开来的突起的是‘键盘’——当然上面都是古典语言。这些词汇你们可能不太熟悉,也不理解,不过没关系。只看看外表好了。看过外表之后,你们或许会讶异,这么笨重的东西真的是人类的创造物吗?是啊,连‘因特网’也实在太幼稚了,与现代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你们要知道,这就是古人的东西,古人就是与这些我们看来实在很幼稚的东西一起生活的。这就是古典时代。
“古典时代虽说是人类无忧无虑的童年,是人类发展的幼年期,但不可以小觑。所谓的‘古典之风’就是我们所说的古典时代带来的标杆效应。我想你们都试着体验过古典时代吧?嗯,正如我所料,来上我的课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对古代的热爱。假如你们试过,你们一定会有一种十分奇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有没有?可是不要忘了,你们是带着现代观念进入到古代系统中去的,所谓的奇异感受很可能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不适应,或者一种纯粹的猎奇心态罢了。再说句无关主旨的题外话,有人确实在尝试向系统内添加古典观念并以‘格式塔取代’的方式——就是我们语言中的@(*#(&——赋予进入系统的人,这个人就是我的一位同僚。这样做或许能使我们更好地体会古典时代人们的心情,甚至像他们一样生活,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来确定真正的‘古典观念’呢?设置者能完全保证他(她)对观念的理解没有偏差吗?毕竟古典时代距离我们已经太过遥远,古人的实体已尽化为尘埃,仅留下一些信息要素;而且纵然是像我一样的比起一般人来对于古代相对更为熟悉的专家,比如我的这位同僚,也同样很清楚明白某些古典观念是只可意会、不可表达的——既然不可表达,也就意味着不可能添加到系统的构造中去。只可意会的东西到今天为止仍然只可意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话说回来,古典时代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还未体验过的同学可以与已经体验过的同学交流一下。总体来看,古代生活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它的有限性。众所周知,古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这也是所有古人生活中有限性的基础——‘死亡’这个词理解起来似乎非常困难,然而它是理解古代生活不可缺少的一个核心概念,所以我想我们可以用三到四节课的时间来讨论这个词的真正所指和意义。尽管如此,我也不敢保证来上我的课的所有同学都能理解‘死亡’,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敢说已经完全弄懂;我们行业内有这么一句话:‘谁要是说他理解了‘死亡’,那他一定没有理解。’确实,这个词实在太过复杂,以至于我们很难直观地把握它。我认为花多少节课来阐释这个概念都不嫌多。
“回过头来看,生命有限的古人实在是很可怜的。他们无时无刻都要面对着这种必然性;在这种情况下,古人竟然还能生活下去,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们不觉得吗?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有限的生命,这无疑是很可悲的;但可悲的不止于此。比如说,古人日常出行所乘坐的‘飞机’、‘火车’、‘汽车’、‘轮船’等‘交通工具’——这些词汇可能对于你们来说有些陌生,不要紧——这些‘交通工具’效率竟然如此低下,使得古人本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从三维空间的一处移向另一处的过程中;而令人震惊的是,古人对此居然习以为常!无论他们的‘交通工具’是多么的慢,他们都逆来顺受地忍受着,忍受着这些东西对他们短暂的生命的磨损。唉,说到这里,我还是想说,古人实在是很可怜的,他们恐怕总是生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
“还有一个例子也能说明古人的有限性。譬如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个机器,比之前的那个‘电脑’要小一些,同样那块黑黑的‘显示屏’也小一些,这叫做‘手机’。先不管它叫什么,只要知道它的作用就好了。据记载,古人经常会把它放在‘手’上,低头注视着它,然后竭力地把信息流从中收纳到他们可怜的小脑袋里。这一行为既可笑又可悲,因为他们的脑容量本就十分有限,收纳相对庞大的信息流根本力不从心,更别提设备本身的有限性了。
“抛却有限性本身暂且不论,我们也许会想到这有限的目的所在——古人究竟用他们有限的生命来做些什么呢?他们追求什么?他们认为什么有意义?这是一个十分令人好奇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一领域研究的重点。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表明,绝大多数的古人似乎倾向于将生命的意义外在化,将它置于一个庞大的人为架构之中;他们在这种人为架构之中寻找自身的意义,而不是从自己本身寻找——呵,这确实有点好笑。不过在当时他们却是当真的。在将自身的意义附着在架构之上后,他们就感到生命意义有了着落,继而竭尽全力地向着架构中的某一个目标奋斗,就这样度过短暂的一生。然而那一架构无论怎样庞大和精细——在当时看来——毕竟从根本上是人为的。因此,古人实际上是在与自己作着游戏而浑然不知,自己束缚着自己而心满意足,这才是古人最大的可悲之处。
“确实,与自己作游戏是古人的长项,这也体现出他们的有限性。但我的话未免说得太绝了。哪个时代没有坏的一方面呢?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古典时代是有限的时代,然而谁敢说有限没有任何好处呢?现在的研究渐渐表明,有限性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其卓越的方面;如今人们思慕起古典时代来,恐怕也是在渴望那种有限性吧?
“所以有人说:‘有限的时代,是黄金的时代。’这句话并非毫无道理。可我仍要重申那句话:‘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我们不能忽视古人生活之恶劣,生存状态之悲惨,更不应当设想古人必定比今人生活得更好,继而想要完全回复到那种生活中去——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无论何处我们都与他们不同。
“同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的课上完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