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ita,年岁还是要继续吧?
从十七岁迈向十八岁。从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然后……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而我的如树芽般萌发的——爱情呢?
冰冷的纱橱,白色的光洁地板。姆妈也睡着了吧。
如此安详。在线球缠绕着的温暖的夏日怀抱之中。
睡吧,睡吧。我光着脚在地面上走动。现在姆妈已在遥远的门扉中与我相隔,与我无关。不必顾忌其他人,我只要思考自己的事情。
该如何是好呢,Lolita?
心如死灰也好吗。寒冷的疼痛和哀伤在梦中拖曳着我。雨中小巷的一幕也重现在我的眼前。窗边已没有用处的舞鞋,就像梵高的鞋子一样绝望而破旧。
好好在家呆着哦。爸爸妈妈摸着我的头说。
飞机,轰隆隆地起飞,像一去不返的不再归巢的鸟儿。
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也搭上了这样的飞机。
飞机,轰隆隆地起飞,像一去不返的不再归巢的鸟儿。
为什么不去呢?那几天前我听见他们对我说。
不,我要留下来。我坚决地出于自己的执拗这样说。
为什么呢?
……见到我这样的固执,他们搭着我的肩终于不再发问。
起飞了哦。
Lolita,一个人是该坚持一点好呢,还是不该如此呢——
毋论。如果那果实也有味道的话,就是这样的吧。
月下的山脊间穿梭着透明的凉风。
月也像覆盖着同样透明的轻纱。
这样舞姿是给谁看呢,Lolita?
转过一千零一度的红裙,渗透了露珠的落寞。
高林上的霰雪般的反照,断肠鸟的叫声取代了白日聒噪的蝉群。
那一道轻风平拂过麦田。
束起纱帘,夏风涌进敞开的窗户。
这样炎热,聒噪,而不甘呢,Lolita。
是海的气息,天上的太阳所照耀下的海面的熠熠金光。是破碎的金光,和波浪在海岩上撞得粉碎。只剩下破碎的灵魂似的漂浮在水面的泡沫。
手边的小说也快要读完了。和我喜爱的一样,这本有着向日葵气息的小说,就像那株矗立在窗前的一人多高的向日葵一般可爱而迷人。
就快要到结局了,或者已经到达了结局也说不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读完的?或者将要什么时候读完呢?
我只知道,末尾处向日葵的芳香,就和小时候印象中的一模一样。Lolita。
海风是多么暖和啊,就仿佛温柔的抚摸。
可是,我为什么会想起那个寒冷潮湿的地方呢?
是脚底传来的寒意吧。
我穿上鞋子,但没有用。这是为什么呢,Lolita?
那一天我浑身湿透的奔走,是为了什么?
飞机的巨兽像追逐着我轰鸣声在身后弥久不散,让我心慌意乱。
可直到雨水濡湿了头发垂头按响门铃为止,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迷雾的小巷迷宫令人害怕——我在簌簌发抖。
害怕什么呢,Lolita?
害怕千辛万苦来到迷宫中央,存在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昔日外表下的莫名的巨兽……
打开门,巨兽噬咬了我,把我抛进绝望的海洋。
现在,我不怕了。
我扎着头发,嘴里咬着皮筋。
镜中的我变为了短发,那头妈妈也曾称赞的漂亮的长发已经消失不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起身,赤足在地面上移动。
啊啊,对了,一定是那一天吧。
姆妈抱住我的那一天。
姆妈把我抱下来,然后——
落地镜中的我是这样的陌生。
——对吧,Lolita?
……但姆妈已经沉睡。在线团缠绕的怀抱之中。在夏风的吹拂之下。安然地,睡熟了。
步过闲置许久的钢琴。家里是多么的宁静。只有海浪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白漆橱柜上放置着深红的长柄剪刀。手拂过去,一如那天的冰凉。
突然好想跳支舞啊,Lolita。
不为什么,只是想要跳舞罢了。
人是多么的自相矛盾啊。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舞蹈的,却还是摇起纱裙。或许,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不是吗?
来吧。在这幢如同白色纸牌搭起的房子里。百叶窗的张开数百条细长的缝隙,橙色的阳光和着暖风透进敞开的窗户,在空阔的厅堂中央涂抹下我淡灰色的影子。脚底传来冰冷的触感,是与孤单一人时同样温度的白瓷地板。
而你会做我的观众吗,Lolita?
——为了这夭折的舞。
……踮起脚尖,然后落下。屈折手臂,尔后伸展。抬头,像是高傲的天鹅。低头,像是低婉的水莲。循着记忆中的动作,记忆中我美丽的芭蕾历历在目。
我恍惚又看见了纱笼般的月光下,麦浪像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轻缓摇摆,其间我的红裙裙角旋转舞动,沾上了晶亮如雪的露珠。
那是,仿佛做过,又没做过的……梦。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口会这样的疼痛呢?
碎草屑多了起来。海浪在我的身后翻滚,沙蟹也躲入了它们的洞穴中吧。
我沿着房子后面的缓坡上行,泥土踩在脚下又黏又软。一片小树林之后,是外公生前建造的小木屋。外公去世后早已废弃不用,没有人再想起它。
窗台覆盖着灰蒙蒙的蜘蛛的丝网。我打开木屋的门,木门吱呀着发出响声。多么的沉重啊。现在的我虚弱而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外公所爱着的珍藏重见天日——直到今天的日子里你们该有怎样的寂寞啊。不再有人爱着你们了。就像在这里的某人一样……对吧,Lolita?
你漆黑的眼眸,和那一天一样明亮呢。在这里的夜晚,只有小小的有如天窗般的屋脊罅隙中会照进一缕银丝似的月光,还有远方的波浪声微微震响了窗户的边缘,发出隐约的引人憧憬的响声,除此之外,这幢木屋就像永远与世隔绝的小盒子一样,无论刮风、下雨。
下雨——或许也会一滴雨珠落在你的鼻子上吧,你小巧的鼻子,细腻有如凝脂做成。
无论如何,你是多么的美啊。
不是夸奖你,我爱着你啊,Lolita。你也爱着我吧?
你——也不会拒绝我吧?
尽管……我的裙子有点湿了。
少女将手伸向Lolita,打开她的侧面,侧身探了进去,里面大多是棉花做成,很暖和。少女把全身投了进去,闻到一股年代久远的轻微霉味。里面很暖和,四肢都是,包裹着,很暖和。少女闭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不知不觉就会不用再睁眼,不用再区分梦幻与现实,不会有冰冷与炎热,不会再有海浪,海潮声,还有飞机的轰鸣……她和Lolita在一起,她和Lolita融为了一体。她们会永远在一起,不被人发现,在这里,在这幢小盒子似的屋子里,不管风吹雨打,直到天黑了下去,世界被不知哪里来的幕布盖住,像是一袭兔毛的毯子,毛绒绒的带来令人沉醉的温暖的黑暗和黑甜。
她只是有点在意,在睡梦中也不由得发出呓语,她的裙子有点湿,有点不适于此处的潮湿,所以她才将双手放在了裙子上,渴望着潮湿将像蒸汽般蒸发不见,她的嘴角微微拗起,担忧着这个,多么希望……她似乎是睡着了,梦中出现了那把深红的长柄剪刀。长柄剪刀上……是她漆黑的发丝,和殷红的……血。这仿佛会扰动她,使她担忧,使她不安。不过,一切不成问题。
因为,她睡熟了,脸上泛起浅浅的微笑,并且将永远不再醒来。
无论如何,这里……睡着一名心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