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女大学生叫做小艾,有一天,她看见了幽灵。
那是一个长卷发的男子,刘海耷拉在额头上,深邃的眼眶阴郁的眼神,瘦削的三角下巴。他身披黑色的皮夹克,里面灰色的毛衣,下着黑色的直筒裤。
他最初在饭桌上出现,小艾大吃一惊,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可爸妈却矢口否认,至此,小艾断定爸妈不能看见他,那有可能是她的幻觉。
吃完饭以后,那个男子仍没有消失。爸妈坐在电视机前听滚毛线似的絮叨语,小艾惊诧地上身前倾,那男子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着她。
她终于断定那男子是只有她能看见的“幻觉”,这或许是精神分裂的前兆,不过,她给予那个男子一个称呼:幽灵。
那天晚上她睡得不好。因为黑暗的房间里,飘窗和窗帘的角落,总有一个黑影在那儿,默默注视着她。
晨光依旧没有驱除幽灵的魅影。
第二天她到图书馆去,查询资料。她翻开变态心理学的书籍,看到幻视和幻听皆属于精神分裂的特征,除此之外还有梦幻、谵妄、胡言乱语……她知道把这告诉朋友,他们会认为她胡说八道。
图书馆书架间的走道很逼仄,对于幽灵却不很拥挤。
她默默地出去,仿佛拖着一地长裙。
她走进卫生间,幽灵也跟了进来。她坐在座便器上,眼看着幽灵看着她。他漠然的眼神绝没有让她有想要大叫的冲动。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并不色情,他只是看着。
小艾优雅地排解完,整理好下着。她没有预想幽灵将会多少次千百次伴随她在卫生间里,也没有预想幽灵多少次千百次伴随她之后她将怎样看过去的自己,她只是拉上拉链。
也许他很快就会消失;也许在明天。
可是他没有消失。
她与同伴们一同行走,幽灵跟在群体的外面。他从来不与任何一个人重合,似乎总是确认自己的存在。
他也没有什么举动,他只是看着。
无论谁有如何高谈阔论的时候,幽灵都没有——有时小艾觉得他就要开口了——说话。他应该接一接某人的话茬的,让她知道他的观点,让她听到她的幻听。
他对于说话没有兴趣。
小艾被挑动起兴趣,眉毛上扬,接着某人的话说下去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便会看到幽灵,这时她脸上幸福的神色凝固了,短暂的、沉浸在安详中的忘我,就像秋天的燕子一样稍纵即逝。
然后她沉下头来,静默,脸被掩在阴影里。
长期的同伴,正如她的朋友会长期待在她身边一般,幽灵也将长期存在。
既然如此,当她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决定把幽灵发展为朋友。
朋友,首先需要善良的眼神,她与幽灵隔座对视。
这样,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奇怪,不过他们确实能看见她友善的目光。
幽灵呢,像是睡眠不足般倦怠的神情,像是快要倾倒的土台钟塔,荒漠般的眼神把她的友善吸个精光。
小艾鼓足她的精气神,将之灌入贫瘠的沟渠。但这沟渠仿佛直通地底,无穷无尽,小艾很快精疲力竭。
更不必提说话,连眼神的交流都无法建立。
小艾原本的打算曾是把他变成她的男朋友的,因为他看上去还算帅气而不凡。有一个酷酷的不爱说话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好呢?但这下她是撞了南墙。
既然朋友不行,不如变成敌人吧。
小艾秉持着非黑即白的态度,对幽灵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她尝试着去抱他,揍他,然而她的拳头轻而易举地穿越了他的身体;原来他的躯体根本不占空间,尽管他表现得好像占一样。
他没有对她的敌意表现出什么,就如同他没有对她的善意有所表示一样,他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深邃的眼眶阴郁的眼神,并且稍许颓废。
小艾像拳击手后跳回自己的位置,气喘吁吁,她的眼前仿佛并没有对手,她的对手仿佛是空气。
她不应该攻击他的。这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他没有实体,也让他更像一个幽灵。
幽灵——可有什么问题呢?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看见的幽灵,反而正如同只属于她的专属物一般。
她幻想一根绳索系在幽灵的脖子上,握在她的手中,使得他如同成为她的宠物。“咿呀,”她喊,然后幽灵便会往前走。
但现实中没有绳索可以缠住幽灵的脖子。他不会向任何人屈服,正像没有任何人能驯服他。
小艾买了一个黑色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
清晨,夜晚,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闭上门祈祷。
“小艾,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路上迎面而来的朋友打招呼道。
小艾向他们笑笑,勉勉强强。
学校里传闻小艾信了邪教。
几天后,小艾上吊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