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DAYS AGO--
狐仙抱起了泠,让她坐在自己左手臂上,右手护着她,脚下的云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阵阵腾起:“蒲泠殿下,抓紧了。”
听到泠紧张的答应声后,狐仙一跃,如同神话中的那样,飞快地蹿上天空,速度之快以致于风像决堤的巨洪一般不停往衣服里灌。泠死死抓住狐仙的衣襟,一点都不敢放松。
忽然,风的流动开始和缓,最终成了春风的轻柔。泠的手这才松开了些,一直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看着四周浮动的云以及稍显陌生的天空,泠隐约明白自己已经不在人类的世界,心中却一片空旷。
“为什么?”泠喃喃道。
“什么?”
“为什么要叫我‘殿下’?”泠将目光投向狐仙,发现他温和地笑着望向前方,银白的长发飘逸,细腻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俊美五官让他有了能让许多女性都羡慕的资本。
“蒲泠殿下是‘倾听者’……”他这么回答,“是‘倾听者’中唯一的女性——‘倾听者’的【公主殿下】。”
“我是……倾听者?”
狐仙点点头:“为了听这个世界,我们都拥有耳朵。但是,万物所听的,都是不一样的东西——”
“树叶会包容风的呼啸,青草会接受雨的铃沥,蝴蝶可以听到花开,溪鱼可以理解流水……”
“人类则是更加奇特的存在——你们可以听到万物的声音,拥有一个清悦的世界。但是……”狐仙的脸上显出了寂寞,“它们很容易被你们忽略掉。”
“我们从妖界来到人界的时候,也已经拥有了倾听世界的能力——而且,我们珍惜这样的力量。”
“‘那些人类也珍惜这些就好了啊!’最初踏上人类大陆的妖怪们这么感叹。然而,人类几乎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因为创造了人类的神并没有赋予人类这样的能力。”
“一直、一直,为了心中的可惜而祈求……”狐仙的眼光渺远起来。
“最终的结果,就是‘倾听者’的出现——他们是你一样的人:可以看见我们的身影、可以听见我们的话语,就如同连接了两个世界的桥梁。”
“那时的祈祷者们欣喜若狂,以为终于可以与人类交流,然而……”狐仙顿了一下,表情冷漠得有些悲伤。
“很多人类……并不相信倾听者,他们总把可以看得见我们的倾听者当作满口胡言的骗子——妖怪们的愿望,让许多拥有了沟通力量的人类变得孤单。”
“最初那个单纯而美丽的愿望,就是这么变成了怨恨的根源……”狐仙长息,像是考虑了一下,再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如今,知道了倾听者是本就存在、而妖怪的出现仅仅是倾听者觉醒的导线,当年那些祈祷者心中的罪孽感也从未减轻过。”
“但人类这边呢?”狐仙忽然轻声冷笑起来,“一边害怕着神秘的我们,又一边否定着我们的存在——这样的人类,真的不累吗?”
“不过,放心。”他忽然温和地笑了一下,“如今的妖怪大多对人类没什么感觉,对倾听者一般也是友好的——再说你还是倾听者的【公主殿下】,不要紧张。”
泠听着,点了点头。
气氛似乎压抑起来。只在一片沉寂中,狐仙带着泠在云端飞行着。
忽然,泠打破了沉寂:“你叫……什么名字?”
狐仙望着泠,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前方,寂寞地笑起来:“我现在没有名字。”
“以前有?”
“嗯……”狐仙在往昔的回忆中低喃,“舞川、琉璃、冰、末夏、夜枢……好多、好多的名字……”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了?”泠斜着头,看着狐仙,眼睛纯净如水。
在泠的提问下,狐仙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给予我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脸上看不出一点情感,但那样的冷漠却让人觉得心口生疼。
泠愣住——她意识到自己触到了狐仙心中仍泛着血的伤口。她惶然地抿抿嘴、再张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几次尝试之后,才有几个字带着如同目睹了新生的喜悦与淡淡羞涩,被轻轻吐了出来:
“那……我可以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狐仙微微看了看泠,表情漠然而安静:“给妖怪名字是倾听者的特殊能力——代表的、是与妖怪签订契约。倾听者一生之中,只能与一个妖怪签订契约,一旦成功,无法更改。倾听者可以因此受到作为‘守护者’的妖怪的保护,而与人签订了契约的妖怪则可以变成‘狩灵’——可以发挥出自身潜藏的更强的力量,这样生存、直到倾听者死去。但是……”狐仙话锋一转,“签订契约之后,契约者将代替狩灵受到全部的伤害——疼痛、病苦、乃至死亡,一切都由作为契约者的脆弱的人类承受。你,受得了吗?”
——而且……
狐仙的眼睛不带一丝神采,空空地、漠漠地看着泠,似乎正看着另外的世界——那一个个可怕的场景历历在目、烙在狐仙记忆深处的他们从不曾被时间的河流冲淡……
被剥去了皮的人,仍看得见心脏的跳动;被数不清的箭贯穿的人,血流成河;被火无情吞噬的人,周身变黑,还不时听得到噼呖啪啦的烤焦声;被推进了坑活埋的人,头无力地侧向一边……
而这一切悲剧的酿造者,都是人类!只因为与妖怪签订了契约的事被发现了,那些本是朋友的人都变成了敌人!而他……
契约者的意志力与狩灵的力量相通,在那些朋友到敌人的背叛者的拷问中——
他们……都垮了……
作为意志力寄载体的狩灵也只能因为力量的丧失而眼睁睁地看着契约者死亡,无能为力。
到最后,狐仙依然是孤身一人。
——名字多得……已经麻木了……
在狐仙冷淡而寂寞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泠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地斩钉截铁道:“我可以!”
狐仙促诧异,看了看泠坚定的眼神,随即又苦笑:“殿下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您还会见到很多妖怪,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与初次见面的我签订契约……”
“狐仙!”泠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让狐仙一愣,“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泉’了……不准忘掉!”
这段话就像是一个孩子为了强调而撒娇一样,狐仙不禁无奈。
“是。”
他就这样似乎轻描淡写地接受了新的名字。
泠忽然笑了,很天真很坦率地说着:“‘泉’是‘泉水’的‘泉’哟!我觉得……你好‘清澈’……”说到最后,她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听我的劝,会后悔的啊……”狐仙——新名字是“泉”的狐仙,无奈地笑着。
忽然泠又开口了:“下次,就叫我‘泠’……就好了……”
“嗯?”
“因为‘殿下’——听起来怪别扭的……”
泉听到这里忽然又笑了,轻轻摇头,然后继续朝着那个叫做“桂宫”的地方飞去。
而泠——打了个哈欠,靠在泉的臂弯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