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了,他已经看见我们了,那就说明‘那些’也看见我们了。”雪莱的语调已经不再温柔而富有亲和力,现在他的声音就如同清水般平淡普通,但是对于熟悉雪莱的人来说,这种普通反而十分的不普通。
那种感觉,极度的……陌生。
西塞罗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个平日里毫无正形且跳脱无比的人此刻也让人觉得陌生无比。
但是对于在场除了被掐住脖子的比斯伦外的这两个人来说,这样才算是他们比较熟悉的对方的模样。
西塞罗放开了遮挡住比斯伦视线的手,同时用力一推把比斯伦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摔在杂物堆里。
雪莱手指在空中虚划一个圆,束缚住比斯伦的丝弦就分离崩碎,消失在空气中。
然后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椅子,那是比斯伦放在魔法桌前的椅子。
雪莱坐在了椅子上,而西塞罗则坐上了比斯伦的桌子。
比斯伦终于能再次看面前的事物,然后他迫不及待的看向了那无法言说的黑暗。
然后他看见了……
在无穷的黑暗之中,有一双如同熔化的金子般的眼睛……
那眼睛中间让那金色的洪流都倾泻而入的竖立瞳孔,宛如一道深渊一般,吸引着那炽烈的金色奔腾涌入。
金色的竖瞳,是龙裔的象征。
但是比斯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这样令人陷入疯狂的金色竖瞳。
在那双眼睛里翻涌的不仅仅是炽烈的金色!
在那金色的洪流中,似乎还有什么……
比斯伦几乎忘记了呼吸,导致了他的脸涨的通红,但是他没有去理会,而是更加仔细的,几乎要把自己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调动到自己这神奇的眼睛来。
金色的海洋里中似乎还有锐利的银白色、温柔的碧绿色,鲜艳的赤红色……
无法枚举,比斯伦所见过的所有颜色,甚至于他没有见过的色彩似乎都隐约能从那金色中窥视。
仅仅只有一丝,仅仅只有其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的一丝的其他色彩,这些颜色和金色完美而诡异的融合在一起,却有能让比斯伦所辨别出来。
比斯伦神奇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奇诡而绚烂的色彩。
比之前在法师塔看到的宝石更绚烂,更瑰丽,更璀璨的一双眼睛。
如同金色的万花筒一般的眼睛。
就像是包罗了一切的——眼睛。
比斯伦不是没见过龙裔,但是他敢肯定,这双眼睛是他见过的龙裔的双眼里最为奇诡、最具威仪的眼睛。
“别看了,你受不了的……”端坐在椅子上,有着奇诡绚烂的金色竖瞳的白衣人淡淡的说道。
然后比斯伦就鬼使神差的抵御住了自己心底狂热的想继续看下去的冲动,低下了头。
十分平淡无奇,甚至一点压迫感都没有的话,但是比斯伦无法抵御对方的话,只要对方说了,他就会无条件的去做。
“我名为雪莱·朗基努斯,至少现在的名字是这个,原本我只是想着在你通知完东境后再好好‘处理’你这颗钉子的,但是真让我意外。”
雪莱顿了顿。
“你居然是‘命运观测者’。”
比斯伦依旧低着头,对这个叫做雪莱的人说的话,他自然而然的去遵循,去执行。
雪莱·朗基努斯……
哦……这是北境守护,圆桌首席的名字。
如果是平时,知道自己面前就站着那个号称“处刑人”的圆桌首席骑士,比斯伦一定会惊恐无比然后想办法怎么逃离,但是此刻的他心中却异常的平静,对于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还想留在这,他还想看,想继续看那黑暗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想继续看那无法名状的,带着奇诡的,绚烂绮丽的金色竖瞳。
“是您吗?鼎鼎大名的圆桌首席骑士。”比斯伦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没错,是我。”雪莱单手扶额,“比斯伦·诺塔,你的名字原本不会在我这里留下任何的印象,但是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将会在我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
“我很荣幸!”比斯伦虽然低着头,但是他的语气激动而又有些惶恐,就像是狂信徒终于得以面见神明那般。
“以奥萨斯的认知程度来看,你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为‘命运观测者’。”
“您指的是……”
“你的眼睛。”雪莱扶在额头上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而放下,在他的手拂过脸之后,他清秀俊美的脸也从令人毛骨悚然的淡漠表情变成了之前眼睛眯起满脸温和笑意的表情。
“您说,您知道我的眼睛是什么?!”比斯伦忽然更激动了,就像是神明在狂信徒面前展现了神迹一样。
“现在,你可以抬起头了。”雪莱没有回答,而是温和的“吩咐”了一句。
躺倒在杂物堆里的比斯伦如同浑身得到了力量那般,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动作小心翼翼且诚惶诚恐的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然后他又一次,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多么美妙的,多么梦幻的,多么吸引人的……
那缠绕着雪莱的无边无际黑暗,还有另一旁那如同水幕一般的幽蓝色。
虽然比不上之前那双奇诡瑰丽的金色竖瞳,但是对比斯伦来说一样具有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对比斯伦来说很可惜的是,雪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黑暗,无边的黑暗。”比斯伦倒在杂物堆里,如同梦呓一般喃喃道:“还有幽蓝色的水幕,就像是海洋一般。”
“只是看到了‘面纱’吗?”雪莱的笑容令人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心情更差了还是心情更好了。
但是对于西塞罗来说,能看到这个人睁开那双连他也认为奇诡瑰丽的眼睛,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确实有一点认真起来了。
“未能挑开命运的面纱,就说明我们现在还不至于被‘那些’直接发现。”西塞罗的脸色也从阴沉无比转好了,他如释重负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多少正常了一些。
然后西塞罗看向雪莱,看着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有什么计划?”
“暂时还没想好。”
“这可不像你,用那两个女孩做诱饵来处理特列斯平原的那个恶魂的时候不是制定得挺快的吗?”西塞罗的语气像是在讽刺。
“那个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两个女孩欠罗兰一个人情罢了,真要处理那个恶魂,你来不是更加容易吗?”雪莱笑了笑。“而且那次有意外收获啊,暗龙的适格者。”
“算了算了,你们谋划家心都脏,不和你谈这个。”
西塞罗摇了摇头,然后他看了看从杂物堆里爬起来跪在他们面前的比斯伦。
“这个命运观测者怎么办?”西塞罗指了指比斯伦。
“请让我追随您!”比斯听到西塞罗的话,立刻向前挪动了一段,然后以额抵地,是十足的表示臣服的姿态。
在奥伯帝国以额抵地的行礼方式,只会用于大罪大恶极之人受刑前的忏悔,或是向人表达极度的服从。
“嘿,这就有意思了,一个骗子,向诺尔家族屈服后,又向圣教国屈服,现在又屈服于我们。”西塞罗撇了撇嘴,表现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比斯伦听得出这是对他的不信任,但是他没有反驳,甚至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
雪莱没有评价,而是停止了手上敲击椅子把手的动作
“那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背弃你效力的家族,又背弃你所信奉的神明,转而来追随我?”
“我想看!”比斯伦的语气狂热无比,“向诺尔家族效忠是迫于压力,信奉圣教伪神是因为我未曾见过真正的伟大!我想看清楚,看清楚您身上的黑暗!我会从里面窥见世界的真理!”
雪莱静静的看着比斯伦,看着他忽然从地上起身,如同一个癫狂的狂信徒一样,脸上的神情狂热得就像在燃烧。
因为身为有相当寿命的长生种,所以雪莱完全可以辨别比斯伦是否只是为了活命而撒谎。
西塞罗手中则是翻出了一块幽蓝色的水晶,上面铭刻着一个像是盛水的杯子一样的印记。
“向我展现,你的记忆(龙语)。”
简洁明了的,仅用关键词就引动了元素的“泽塔特魔术”,西塞罗没有打算隐藏,毕竟比斯伦以及其他东境的眼线的记忆被他改了也不是一两次了,否则东境甚至其他地方怎么会不知道北境竟然有魔导装备这样能引动魔法的巨大变革的东西。
“喂雪莱,相当狂热的记忆……这家伙是真的……”西塞罗手中幽蓝色的水晶一闪而逝,而他脸上则带着些微的吃惊。
“疯子啊……这人的追求真是疯狂啊~”西塞罗结束了他用于窥视记忆的“魔法”,如此评价道。
“怎么说?”
“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也没有悲惨生活所产生的恶意和执念,他的追求只有一个,并且他可以为了那个追求背叛一切,或者向一切屈服。”
“那他所追求的是……”
“和我们的……有相当的地方是一致的。”西塞罗故作高深的卖了个关子,然后他看到雪莱直直的盯着他。
虽然雪莱的眼睛眯成带着笑意的弧度,但是西塞罗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奇诡双眼的绚烂色彩。
“好吧好吧,我确实不适合打哑谜。打哑谜是你们这群阴谋家的专属权利。”西塞罗败下阵来。
“这个人,比斯伦·诺塔,他年幼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过一些景象,某个地方的由魔力和机械支撑起的巨大城市,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一座一座由人们所尊崇的主君所筑起的奇观一般的建筑。”
“斯特雷恩和法雷姆……”雪莱淡淡的说。
“嗯,应该是吧,我没去过,你比我了解。”
“呵呵呵,那两个地方,我怎么会不了解呢……”雪莱笑着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涌起的想法驱散,然后转过头看着依旧没有动的比斯伦。
“你是个相当不合格的眼线……”雪莱如此评价,“是个十分合格的疯子,妄图掌握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我刚好,可以向你展示,你想要知道的那些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做我们的眼睛……”
“任凭您驱驰!”比斯伦从地上抬起头,双瞳重叠的眼睛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常人难以理喻的狂热。
雪莱站起身,像是久坐累了一样,呼了口气代替了伸懒腰,然后随手一弹,把一颗宝石丢在自己的影子里,西塞罗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然后他们的影子便如同水波一样翻涌了起来!
“我会让你看到更多的东西,不过,不是现在。”雪莱笑了笑,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如同仰躺入水那样倒进了自己影子组成的“池水”里。
“既然答应了任我们驱驰,就不用想着做小动作了,我一直在看着你们。”西塞罗则是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走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比斯伦没有说话,这时候对于这两个以闻所闻问见所未见的方式离开的两位恐怖的存在来说,他的话语有和没有没区别。
现在不是比斯伦该惊叹这个离开方式的时候,所以他连忙又一头磕在地上,直到影子的涌动越来越平稳,直至彻底平息……
他的脸上因为刚刚“看了不该的东西”而流下的血迹已经有些凝固,而他完全没有打算伸手去擦,而是继续以头抵地,恭敬的送那两位离开。
良久,比斯伦才抬起头:“太美了!那美丽的、令人沉醉的黑暗!那潜藏在黑暗的面纱后的……真理!”
他的眼睛燃起了足以让之前的东境上司以及圣教国的红衣主教都诧异、甚至恐惧的狂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