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战果不错，至少我负责指挥的冰痕到恒霜河南岸的区域不错。”雪莱看着一条条的奏报，大概有上千条来自北境南部各个位置的黑语者奏报，看得罗兰眼睛都花了，他难以理解雪莱为什么能那么迅速而快捷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两千多位男爵子爵在今晚落下领主座，第二天不知道会吓到多少人呢？”
“啊，鲍伦斯男爵是最快同意我们的‘和平提案’的旧贵族之一，这位男爵可真是相当的聪明啊，至少比他的夫人……叫什么来着聪明多了；安罗达子爵那边居然激烈的抵抗吗？先前这位子爵向圆桌宣誓效忠的时候声音可喊得很大呢~”雪莱一边浏览着各类奏报，一边和身边的罗兰开玩笑……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如此轻松的语气确实是在开玩笑。
而罗兰则是盯着闪烁着奏报的魔导屏，一言不发。
“你在担心什么？”雪莱平和的声音惊醒了罗兰。
“我在担心……‘那个东西’……好吧，现在也不是冷砂镇那种人多耳杂的地方，我担心的是魔导哨兵的投放，是不是太快了。”
“快吗？魔导城那边可一直在催我赶快让黑语者们上传实战数据呢。”雪莱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实战数据很重要我知道，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投放并且批准他们使用，我还是担心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所以我才要求你留下来，看看我是如何处理这些情况的，不然你很难在成为一位合格的领袖。”雪莱淡淡的道，语气并不重，但是罗兰听出了话里对他这“无谓的担忧”不满的意味。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万一出现了无辜的人的伤亡，那么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很悲惨而可怜的，遭受了可怕的无妄之灾……”雪莱放下茶杯，示意罗兰坐到他对面，然后他点开面前的魔法投影，让罗兰看着上面的文字，“但是，你作为领袖，需要思考的是整个北境的利益，他们所遭受的灾难是整个北境前进的路上所遭受的，那么我们会予以补偿，但是绝对不能因此而停下，一但停下，所遭受灾难的人将会比他们多得多。”
听完雪莱说的话以后，罗兰的脸色很难看，双目低垂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就是……‘必要的牺牲’吗？”罗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起双眼看向雪莱问道。
“作为领袖，你必须要收敛起自己不必要的感情，同情、恻隐、爱慕、愤怒……这些情绪你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作出适当的……‘取舍’领袖需要的是理性和冷漠，所以，正如你所说，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罗兰皱了皱眉，这些东西他不止一次听雪莱说过了，但是每一次听完他都不是感觉很舒服。
作为人，舍弃掉了这些所谓“不必要的感情”的话，那还能算是人吗？
“魔导哨兵必须尽快列装，现在这种真正需要见血的情况就是进行第一次试验性投放的最好的时候，北境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强大得足以碾碎一切腐朽的旧物，我们才有引导整个世界的资格。”雪莱注意到了罗兰脸色不太好看，转开了话头。
罗兰眨了眨眼，前半段他听懂了，后半段他不理解。
雪莱看着罗兰的眼神，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现在对你说这些还太早了，以后你会理解的。”
书房安静了下来，只有雪莱在一条一条的检阅奏报并发出批复的动静。
“对了，今天傍晚，那两位大小姐回来的时候，那位瓦伦汀娜小姐好像晕倒了。”罗兰想起来这个情况，向雪莱说道。
“我知道，布伦告诉我了，我已经联系了玛娜女士，请她帮忙去看看那位大小姐了。”
“该隐的母亲……可玛娜女士是血族，这是不是……”
“她遭受过‘净血之刑’，作为血族连基本的初拥都没办法办到，就看她的容貌你能看得出她是血族吗？”雪莱随口答道。
罗兰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恕我直言，我还真可以看得出。”
雪莱一愣，挑了挑眉，想起该隐和玛娜都有血族标志性的红瞳白肤，甚至玛娜因为之前就是位阶很高的纯血血族，她的眼瞳甚至是十字星型的。
然后雪莱再次自嘲的笑了起来：“这倒是，不过在姐姐和侍奉的大小姐已经昏迷过去的情况，剩下那三位小姐怕是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了，这时候一位由冰痕城城主所介绍的医者，她们大概是不会因为对方是血族有芥蒂的，她们现在最想要的是知道那位大小姐是什么情况，怎么样能治好。”
“玛娜女士，是医者？”罗兰的表情更古怪了，“是牧祈者、德鲁伊、还是魔法治疗者？”
“德鲁伊啊，你不知道吗？玛娜女士是六级朔月级德鲁伊，在治疗方面有相当的专长，尤其是治疗这种超凡者产生认知偏移的情况她是最擅长的了，当然她的攻击神术也不会太弱就是了。那位大小姐大概是因为认知偏移而晕倒的，所以我专门拜托了玛娜女士，不然我会让蕾西去。”
罗兰一直冷着的脸上现在是由震惊、不解、难以置信所交织而出的复杂表情：“我还真不知道，况且，作为一个血族，玛娜女士在被家族‘净血’后不是应该失去了超凡力量吗？而且，血族能成为德鲁伊吗？”
“你不要太小看有毅力的人，为了克勒斯先生的双腿，玛娜女士可是忍受着用炼金药剂重启血脉，并且还以魔力冲刷‘净血’后的身躯的痛苦，才再次成为一位可以御使魔力的超凡者的，这或许就是爱的力量吧。”雪莱似乎是暂时批复完了一批消息，放下了手中的魔导笔，端起茶杯笑着说道。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位大小姐一定是认知偏移而晕倒了。”
“简单的观察，思考，最终得出结论，那位大小姐虽然用妆容掩盖了，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出她似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加上冷砂镇那晚的事情，我更确定了她是那种会在陌生环境中没有安全感的人，在这样脆弱的精神状态下，看到了新奇事物的，一点点小小的认知偏移都足够让她的灵魂体出现损伤，然后就会晕过去。”
“就是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新奇的事物，魔导设施基础建设？民用的魔导设施？可以储存魔力的魔环？这个我是推断不出来了。要知道，我在你们面前第一次拿出魔环的时候，你们都因为认知偏移感觉到了头晕目眩，那种程度发生在一个精神状态本就不佳的人身上，晕过去太正常了。”雪莱抚着下巴说道。
“你还真是……事无遗漏啊……，我可能就不会从那一点点的事情中推断出她是因为认知偏移晕倒的。”
“你这样粗心以后小心找不到伴侣。”
“我不需要伴侣。”
“话别说太满。”雪莱的语气忽然有些悠远，“人都是需要陪伴的，无论是将自己置身于人群中，还是在身边有一位长久的伴侣，孤独的在时间长河中行走，最终就会失去属于‘人’的属性，变得冷漠，变得无情，最终失去了人性，然后变成……‘怪物’。”
罗兰不知道雪莱在说什么，但是本能的瞳孔放大，看着雪莱那一如既往的微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就像是被弃于未知的黑暗中一样。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罗兰连忙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冰痕城天命机关总长书房内的魔导供暖装置仍旧在运作，上面闪烁的幽光说明它一直没有停止过运转，那么，刚刚那稍纵即逝的冰冷的感觉是……感同身受吗？
罗兰像是感觉到了雪莱所说的话中的，属于‘怪物’的冰冷一样，才有了那瞬间的通体冰寒……
“啪！”清脆的响指声，罗兰如梦初醒一样看向雪莱。
“在想什么？被吓到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找一个伴侣了？如果说是要和你这位铁星侯爵所对位的话，我建议你从那两位大小姐里面选哦。”一个响指惊醒沉思的罗兰后，雪莱戏谑道。
罗兰一言不发，视线有些飘忽。
“我比较建议你选择年更长的那位瓦伦汀娜小姐，毕竟联姻这样的事情，能够把控住的才是能起到最大作用的，那位艾瑞丝小姐有些过于……活泼了。”
“当然，一切全凭你的意愿，没有必要为北境做出牺牲什么的，独属于‘你们’的终身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尽管目前来说北境都是由我一言而决，但是我不会在这些地方强迫你们的，毕竟……你们都是我的宝物。”
因为没人回答，雪莱有些像是在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
“你在想什么？”雪莱放下茶杯，提起魔导笔随手批复了一条信息后，看向心不在焉的听着他说话的罗兰。
“我只是在想……你所说的那种怪物，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罗兰的语气反映了他的情绪有些低沉。
“……”这次轮到雪莱沉默了，尽管表情不变，但是罗兰还是有一些微妙的感觉。
“当然是孤独的死去了。”雪莱回答道，“死亡是一切的最终归宿，我这样的长生种，寿命也不过一两百年，即使是那些精灵，万年也是他们寿命的极限了，无人陪伴的怪物，最终除了孤独死亡还有什么结局吗？难道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活上百万年？”
雪莱轻飘飘的说道，让罗兰有些压抑的心情扭转了不少。
罗兰长呼了一口气，随后问道：“为什么你会建议我选择那两位大小姐，你不是说没有打算回应埃罗巴克首相的诉求吗？”
“这冲突吗？”雪莱摊手道，“愿意联姻至多是愿意保障联姻对象以及她最亲密的几个人的安全，并不代表就要为她的家族赴汤蹈火。”
“这……这不是背信弃义吗？”
“安心，远不到那个地步，首相大人之所以会将两个掌上明珠送到北境来，早就做好了打算，即使不回应他的诉求，能够凭借结姻的关系让这两位大小姐得到保护的话，也是他最低程度的愿景，他也会满足。”雪莱继续批复着消息，“真是伟大的父亲啊，为了能保护女儿，就是身在中洲的自己身死也毫不在意。”
“将女儿作为筹码，允许她们来到北境，首相大人最好的想法就是我们能够循着结姻的义理去帮助他对抗薇娜皇后以及东境的诺尔家族，然而，这种规格的争斗之中，‘帮助’可并不廉价，至少不是结姻这种廉价的筹码可以促动的，这个道理，首相大人也懂，所以归根结底，他把两颗掌上明珠送到这片天寒地冻的地方来，最根本的目的也只是希望她们能够得到保护罢了。”雪莱说。
“可你之前说过，首相大人希望的是我们南下拱卫帝冕城……”
“希望嘛……终究只是希望罢了。如果这位父亲得知自己的女儿能够在北境安安全全的度过余生，可能死的时候也会脸上带笑的吧。”
罗兰的脸色一变再变，今晚雪莱教他这些作为领袖的知识是罗兰自己要求的，而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些知识的无情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罗兰仅仅是想到一但中洲和东境真的爆发了冲突，北境冷眼旁观，瓦伦汀娜和艾瑞丝得知父亲和兄长在中洲遭遇危险的信息而惶恐无措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忍了，而雪莱说的，埃罗巴克首相在赴死前会因为女儿能安全度过余生而露出了笑容，让他更是胸中发闷，可偏偏他知道他就该这么做。
正如雪莱所说的，“帮助”并不是这么廉价的，尤其是当罗兰作为北境的领袖的时候，他不能因为一个人而牵扯着整个北境投入中洲和东境之间的冲突，冷眼旁观才是他应该做的。
“你怎么这么上心，不会真的有意思吧？”雪莱的语气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了，“说说看？看上的是谁？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的话，北境出面保下这几个女孩还有她们身边亲近的人问题并不大，甚至如果她们的兄长没有卷入中洲和东境的斗争太深的话，我也有办法把他们拉出来，至于首相大人，我只能说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无能为力？”
“首相大人可是斗争的中心，无论我们付出什么价码，东境都不会允许他活着，因为只要他活着，东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没办法圆满，所以，在这场斗争中，一但东境取胜了，首相大人必死无疑。”
“那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促动我和那两位大小姐结姻呢？”
“如果我们能和布莱克劳斯家族搭上关系，我们就能更方便的在中洲做些动作。不过，这只是我随口一提罢了，如果你对那两位大小姐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毕竟这并不会对北境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利益或是实质性的危害，最多也就是‘方便’一些。更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布伦和齐格，拜伦和伊丽莎白他们在私底下可是成双成对的，就连纳格林都有蕾西这个仰慕者，只有你形单影只，我能不操心吗？”雪莱一如既往的开着罗兰的玩笑。当然，仅限于他和罗兰独处的时候，毕竟作为圆桌二席，基本的威仪还是要帮着他保持的。
罗兰摇摇头：“的确没有什么感觉，之所以这么上心，只是因为我想知道遇见了这样的情况，这种情感和北境的利益之间冲突的情况，作为一名领袖我应该怎么做。”
“那么你得到答案了吗？”雪莱收起戏谑的语气，恢复那温和的口吻问道。
“得到了，只是……老师您的回答让我觉得有些……无情了。”罗兰直言道，“老师您的语气那么温和的说出这样无情的答案，领袖需要理性和冷漠，让我感觉有些……不好说，总之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答案。”
雪莱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罗兰。
“当然，我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回答了，正如您所说的，作为领袖，我要收敛起自己不必要的感情，同情、恻隐、爱慕、愤怒……这些情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作出适当的……‘取舍’，留下理性，甚至只留下理性，我大概能知道我应该如何去做了，只是……”
“只是什么？”雪莱问。
“我在想，一次一次的对感情和现实做出取舍，一次次的抛弃掉那些感情后，我会不会变成你说的那种‘怪物’呢。”罗兰就像是被点拨开的学生那般，一股脑的把自己所想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
“为了某些利益而对自身的情感做出抉择，甚至抛弃情感，逐渐的无情起来，这样岂不是会一点一点的失去可以理解并陪伴的人，那种时候，即使伴侣就在身边，无法理解我的她，又和没有陪伴有什么区别呢，那样的话，我最终会作为‘怪物’孤独的死去吗？”罗兰说着，忽然感觉胸口发闷，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雪莱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今晚你听的太多了，导致开始思绪飘摇去考虑哲理性的东西了。”
“是的，我有些忍不住去胡思乱想，尤其是你说到了那‘怪物’的时候。”
正当雪莱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鸣声，是法师塔顶部的那足以让全城人都看见的大钟响起的声音，现在响起则表示午夜零点到了。
“午夜到了，我该去治安机关看看了。”罗兰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起身对雪莱说道：“我可能有些妄自尊大了，老师您总结了几十年的东西，我妄想一个晚上就学会，真正接触了最终我才发现，权谋这种东西，存在着无穷的魅力，以及冷漠得让人不舒服的无情。”
“如果你想放弃，我可以不教你这些让人不悦的东西了。”看着起身的罗兰，雪莱说道。
“不，我……至少想到达能够为您分担一些东西的程度。”
“好了，去治安机关看看吧。”雪莱笑骂道，“你现在别在这碍眼就是帮我分担最大的东西了，没看见又来了几十条情报吗？”
罗兰点了点头，离开了书房。
……
看着罗兰离开天命机关，去往直属于他的治安机关查看，雪莱看着残余的半杯茶中倒映着的脸。
“按这小子的说法，怪物是自己抛弃了人性，而非被时间冲刷掉的吗……”
“不，时间也会冲刷掉，只是，更多的是被自己一次一次的‘衡量利弊’而抛弃掉的……”
“没有人性的怪物，最终会孤独的走向死亡……可是，如果这怪物，不会死去呢？”
“说不定，真的存在活了上百万年的……怪物呢？”
“呵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