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像我们这样贸然登门拜访真的没什么吗?”
“砂川还真是喜欢在这种问题上津津计较呢。”
“对你的没常识我都懒得吐槽了。”
“你明明就在吐好不好——”
“果真是个稀有的社团呢——”从古色古香的和式纸门后冒出一张端庄的笑脸,“请用茶。”
“见笑了,见笑了。”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那头标志性的金发,“那么,具体的委托内容是什么呢?”
“其实,这一年来老是会发生一些怪事。”一之濑琴香的神色有些黯淡,“父母寄来的邮件一个也没有收到;打来的电话不是打过来通话一半就被切断,就是完全打不通;就连以前从父母那里收到的礼物和影集什么的也消失了...”
说到这里,一之濑琴香用有些担忧与恐惧的目光望着身前的葵。
“更奇怪的是,如果是邻居帮忙打电话就很顺利,就连快递包裹寄到别人家代收也会安然无恙。”
美绪有些不自然地将身子挪向后方。
“——从邻居那里取回的包裹,尽管外观完好无损,里面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身处这过于沉默的气氛之中,我也只好无机可实地只好呆坐在一旁;倒是葵一本正经地捂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总之,即使有失礼数,我也想拜托大家。我对这种怪诞的生活已经一筹莫展了。”
看着恳切地行了一礼的一之濑,我知道自己又同情心泛滥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却还要独自承受这种这般痛苦,一定非常难受吧。
“令堂还真是漂亮呢。”
不知不觉,身旁的浅川已经起身走到了靠墙的一个相框前。
“啊,这个是京都的山樱吧?”葵一脸兴奋地围了过去,“一之濑同学的和服真是漂亮呢。”
照片上的一之濑身着白底兰花的和服,上领做成了披肩的样式。淡雅的色调与其身后的浅粉色山樱搭配浑然天成,更是凸显了非同一般的气质;而身旁的一之濑夫人挑选了一件颜色较浅的米色金盏菊的振袖和服,举手投足间端庄典雅,拥有一股远胜女儿的成熟魅力。
“那件和服是母亲年初缝制的,四月回母亲在京都的娘家时顺便去赏了山樱。尽管比不上吉野的樱花,但也的确别具一番风情。”
我顿时愕然,实在没办法将照片与身旁的谈话内容联系在一起。耳旁传入浅川梦呓般的低语。
“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呢。”
流水环绕的庭院中掩映着各式各样的假山,其下是不拘一格的碎石纹理,像游蛇般丝毫不做作地蜿蜒盘折,将水流引到各个角落。不免被这景象吸引的我们驻足在房间外的走廊上,深深浸入到这幽雅的氛围中去。
“一之濑同学,假山后面似乎有个鸟居——”
“庭院深处有一间神社,已经保存了一百多年了。”
“有供奉着什么吗?”浅川问到。
“供奉的东西——只有一块石头。”
“一定是很珍贵的灵石什么的吧?”美绪好奇地将高度近视的双眼向神社所在方位探去。
“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一之濑摇了摇头,“据说只是曾祖父年轻时从河滩上捡来的。”
“有意思。”浅川自顾自地向神社走去。被高大浓密的梧桐掩盖的屋子不时透出阴森的感觉。
推开门后,一股浓烈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阴暗的地板夹杂着从门缝溜进来的点点光斑,上下起伏地晃动着。
“这里很久没人打扫了。”一之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我总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待在这里。这里能给我安心的感觉。”
“真是块灵石呢,”美绪不无羡慕地说,“一定是神社在庇佑你。”
“说不定真是这样哦。”浅川轻语到,“想必只要心怀虔诚,就一定会梦想成真的吧。”
“浅川——”看到一之濑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轻轻地拉了一下友人的衣角,“怎么老说些奇怪的话?”
“是么——”浅川不以为然地走出神社,“今天叨扰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吧,社长?”
看到葵木讷地点了一下头,我顿时觉得她的社长头衔迟早会被浅川翘掉。
“呐,我们干嘛非要在大半夜侵入别人家的神社呢?”
“我是来回收书页的。”
“书页?回收?”
“‘真实之书’的书页,藏在这座神社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那块石头里。”
“的确时间是对得上——”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一之濑家捡到石头的年头。
“可不止是时间哦。”浅川突然停了下来,“这一年中一之濑基本上是一个人度过的;按她的话来说肯定会经常一个人跑到神社里来。以那种性格,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才有勇气向我们提出委托,估计是比较内向的。”
“这关她性格什么事?”
“砂川,我应该说过狸泽的力量是来自于祈愿吧?”浅川继续迈出步子,“如果向书页中注入祈愿的话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但一之濑只是个凡人,又不是你说的那些‘天上的住民’——”
“不对哦。”浅川小心纠正道,“要是一之濑老是在神社里自言自语,从而封闭自己的话就有可能。
语言一向是被人们认为是具有神性的东西,因此才有了‘言灵’一说。当然喽,作为一个凡人,言灵的力量也只会造成一些小骚动而已。”
“可如果这是一之濑的祈愿的话——”
“——她的父母就会早些回来么?”浅川形状姣好的眉头此刻紧紧地皱在一起,“这正是我所说的‘麻烦'。脱离的本体的书页会在人间耳濡目染从而产生各种各样奇怪的思考模式。比如说这次——”
浅川的目光有些寒冷。
“书页认为给一之濑带来孤独感的是她的父母,因此只要断绝她与父母的联系就相安无事了。”
“怎么会——”我有些茫然地呢喃道,“太偏激了。”
之后,我的语言功能似乎在慢慢退化,整个身体像人偶般僵硬。我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有些纤弱的少女身上究竟背负了些什么。与她战斗至今的虽不是异性的怪物实则更胜一筹——她在与众多扭曲的思想抗争,而这些思想随时有可能扭曲她自己。
“呐,砂川——”浅川冷冷地回过头来凝视着我,“很抱歉将你卷了进来。说实话,未来会面对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阵巨响打断了浅川的话,待我恢复意识时她已经单膝跪倒在不远处,正在挣扎着起身。
“浅川!”我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没事吧?”
“狸泽,结界完成了吗?”
一团蓝光在浅川手上形成,渐变成书的模样后用人的声音说:“是。现在请专心于回收书页的工作。”
“你退后。”浅川站起身来面对着深不可测的神社内部。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不知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来,这份不适感将我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缚于此身,六月铃。”
一个接连一个从浅川手中飞出,六道光芒摇曳着清脆的铃音像牢笼一般驻守在神社边缘。幽暗的光点不住闪烁,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似的。我仿佛听见了六颗鲜活的心脏同时跳动的低沉节奏,如此分明的韵律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伏于吾之神威,归于汝之归处。”
神社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其内部传来的横冲直撞的破坏声震耳欲聋,光是听就能鲜明地感受到一份压抑许久的暴虐正在逐渐被解放。
“请小心行事。”
将狸泽的忠告抛诸脑后,浅川演舞一般地跃到前方的无尽虚空前,但一下子就被另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神官么——还真是不堪一击呢。”
“口出狂言的家伙。”浅川的声音中流露出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一想到又要面对你这种不洁的东西我就恶心得想吐。”
“哦?”依旧空灵飘渺的腔调,断断续续地回荡在凄冷的夜空中,“将书遗失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对在下评头论足?”
“无可就药。”一抹金色从浅川的衣襟处蔓延开去,直至占领全身,“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的你不配拥有思想。”
一袭绣满火红枫叶的华服飘荡在惨淡的点点月光下,带有一丝不可近亵的高洁。而后振袖轻拂,将最后一丝惊叹埋葬于无尽黑暗之中。
“多么让人怀念的打扮啊——”那个声音中透出一阵阵势不可挡的寒意,“不过月姬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谙世事呢。”
“狸泽。”
一声轻唤,书从我手上消失;下一秒,夹杂着刺耳的惨叫声,一团团灰浊雾气从物资的各个间隙中以惊人的速度飞入了敞开的书页中。
“愿于此长眠。”
话音刚落,浅川便有些体力不支地跌坐在地上。我冲过去扶起她。
“不用担心,工作已经搞定了。”她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没受伤吧?”
“比起这个——”
“听我说完。”浅川以不容置疑的严肃口吻制止了我,“对这一切亲眼所见的你有权利作出选择。”
真是个笨蛋。我有些悲哀地看着那双似乎会喷出火的双眸,暗想道。明明都到了这一步还在一意孤行地揣测着他人的想法,明明很需要关心还执拗地拒绝——事到如今,我根本没有动摇过。
“砂川?”
“别忘了交易。”我同样认真地应上了她的目光,“我们可是有共同目标的同盟呢。”
浅川沉下头,声音低了下去。
“从未见过这种傻瓜。”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我将头移向一边,脸上有些发烫,“和服——很衬你。”
不管是何种理由,我想我应该会维持现状的吧——想看清怀中这个娇小的神明究竟独自在承担着什么,之后又会怎样坚强地走下去——而那个,又将是怎样一段让人神伤的回忆与企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