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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柯量正在度过一个无尽的11月。某个周五的下午六点半,柯量打扫完教室卫生,一个人出了学校,顶着寒风下山准备坐公交车回家。那时候他因为即将到来的周末所以心情良好,心里想到的事情是自己电脑里RPG游戏的攻略进度,尚未意识到他已经被卷入无尽的洪流中。而之后柯量每每想要回忆起自己轻松悠哉的日常时,却反而满脑子都是那天下午蹦跳着走下学校长坡的自己。
严格来说已经入冬了,但柯量还是穿着夏季校服,所以一路上被冻得发抖,学校位于半山坡上,所以风格外的大,柯量摸出耳机线**手机在歌单里随便点了首歌然后开了随机播放模式,把耳机线从耳后绕了一圈戴上,接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把手揣进兜里,眯着眼睛加快了步伐。
那时候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柯量已经记不得了。
但是那一路上入夜后渐亮的一排街灯、湿漉漉的沥青地面反射出昏黄的暖光,还有凛冽寒风中混杂着的饭香,种种细节,柯量尽数记得,且详尽无比。
19路公车等了一首歌的时间而已,柯量投币上车,接着往车厢后部走去,挑了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时候窗外已经是夜景了,朦胧的街灯闪烁成一排蔓延开来,车内没几个人,耳机内刚好随机到4 Walls,两个站后,柯量看到了邱弦歌上车。
同班同学,坐在教室后排的两个角落,完全没有交集,看到脸后两秒才能想起名字。
——虽然是这样的关系,但是此刻看到同样带着耳机,穿着红白相间的卫衣,在学校后两站上车的邱弦歌,柯量同样还是皱了眉头,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涌上了心头。
柯量想着当邱弦歌抬头注意到自己时就爽朗的打个招呼,但邱弦歌却选择在有大量空位的公交车中部勾住吊环侧身站住,垂着眼睑望向窗外。
于是柯量扬扬眉,用手撑住窗户边的栏杆,也打量起了公车外被街灯渲染得色彩浓郁的长街。
五分钟后,车厢内传来了尖锐的声音,明显听出是锋利的金属物发出来的。
柯量回过神来往前方看,突然发现车前门那里出现了四个黑衣人,现在车是行驶状态,而四个黑衣人身着披风,手里拿着长匕首,并成一排往车厢后走。
明明是狭窄的空间和高个子的黑衣人,但是四个人就是并成了一排,呈下窄上宽的梯形样式,向自己的方向推进而来。
在所有乘客都坐着的公车内,四个人停在了邱弦歌附近,然后将她围了起来。
而这诡异至极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柯量愣神的功夫,四个黑衣人已经扬起手将匕首对准了邱弦歌,邱弦歌好像也是才回过神来的样子,后退半步用背抵住了窗,尖叫出声。
然而诡异的是,这声尖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行驶的公车没有任何变化,乘客没有瞩目与回头,那四个黑衣人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
柯量猛地站起身来想干点什么,却不小心让头撞到了车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引来了前一排玩手机的中年男子的回头侧目。
同样,这声声响也吸引到了邱弦歌的注意,她扬声喊道,“救命!”。
直至此时此刻,柯量才意识只有自己能够看到这个诡异至极的现象。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已经挥起匕首刺向邱弦歌了,邱弦歌躲闪了一下竟然顺利躲开了,接着瘫软在一张黄色椅背上,她被围在角落,甚至不能够触碰到前面的乘客。
黑衣人没有回头,从头到尾视线都集中在邱弦歌身上,动作缓慢,但是流畅无比,第二个人扬手又挥舞了一下匕首。
那不像是要给邱弦歌致命一击,倒像是某种仪式。
…某种行刑仪式。
柯量边从车厢后部往下面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师傅师傅!刹一脚刹一脚!求求你刹一脚!!”
许是柯量的声音过于凄厉,也或许是乘客们的反应过于剧烈,总之师傅拐了一个弯竟然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柯量咬着牙平复着剧烈震动的心跳,伸开双手扎了马步想要靠近黑衣人时,邱弦歌猛的推开了一个人从角落溜了出来,扒拉了一下车门跳车跑了。柯量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近距离下仍然看不清这几个人的面容,只好也跟着下车。
跳下车便是凛冽的冷风和纷飞的细雨,但是环顾左右却再也没有邱弦歌的身影了。
身后发出大巴士引擎的轰鸣声,柯量愣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
1
11月27日,周一。
柯量在清晨六点半拍掉自己的闹钟,起床洗漱并烧水煮面,循环自己的日常。
高一的学生课业负担还不是很重,况且柯量就读的是以素质教育为宗旨的高中,所以不仅没有晚自习,甚至周六也不用补课,是高中生梦寐以求的生活,唯一的缺点就是学校没有提供宿舍和早晚开放的食堂,所以柯量只好独居在离学校很远的家中,且时常为了温饱问题而着急上火。
七点时柯量洗漱完毕并且吃好了泡面,出门前在门口的地毯上发现了自己喜欢的深蓝色笔记本,皱着眉头捡起放回了自己的卧室,继而出门。
虽然还是阴天,但是没有下雨,柯量摸出耳机线从耳后绕了一圈戴上,摸出手机随便点了首歌,继而加快步伐往小区外的车站走去。
七点五十到了学校,柯量买了袋装牛奶,七点五十五进了教室,坐到自己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的座位上拆牛奶时,听到了王悦的声音。
王悦说,“你昨天找我干嘛来着?”
柯量“啊?”了一声,很诧异的反问她,“什么?”
王悦拉开自己位于后排角落位置的椅子坐了下来,皱着眉头说,“你昨天不是发消息说要问我什么事吗,等我看到消息回你之后,你又啥都没说。”
柯量还是觉得诧异,于是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回忆昨天的事情,也就是上个周日的事情,模模糊糊的想起来昨天自己干了什么,好像是呆在家里面看了一天的书吧,好像也有过给朋友发消息这个举动,虽然记得起昨天干了什么,但是记不起昨天想了什么了。况且,柯量此时此刻并不知道昨天自己为什么要给王悦发消息。
于是柯量没理王悦,摸出手机打开扣扣,确实看到自己昨天下午给王悦发消息问她有空吗,而等到王悦回消息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她回了自己三个问号。
王悦放好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自己的早餐,没再搭理柯量,径自出去吃东西去了。
一股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柯量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忘了什么,仔细想仔细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好像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写东西,今早自己要出门时捡到的那个蓝色本子就是关键!那是自己昨天写了很多东西上去的笔记本。
按捺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和好奇,柯量心不在焉的上完了早上的课,中午放学飞快的离开学校打车回家,去找了那个蓝色笔记本。
等到打开蓝色笔记本,在里面自己记载了大概这样的事情:“周五自己在放学回家的公车上遇到了灵异事件,周五晚上自己把这个事情跟好友方块说了,而后周六自己睡醒后忘记了这件事情,但通宵打游戏的方块周六才缓过神来要跟自己探讨这个事情,于是自己认识到自己会渐渐忘记这件事情,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整件事情。毫无头绪的事情到了周日还是毫无头绪,自己靠笔记本认识到了整件事情,下定决心找周围的好友说这件事情,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笔记本上没有记录。”
柯量放下笔记本,摸出手机给自己的好朋友,同班同学的方块打电话,拨通之后,柯量直入主题的问道,“你还记得周五晚上我给你说的事吗?”
“啥?”方块迟疑的说道,“记不得了,当时我不是在打游戏吗,那晚上还因为卡关所以通宵了,你要说啥来着?”
柯量皱着眉问,“可是你周六不是还给我打电话说那事吗?”
“所以说…”方块拉长声音,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到底是啥事你倒是说啊?”
“算了…”柯量心烦意乱,直接挂了电话。
如果冷静下来自己思考这件事情的话,就能得出很简单的结论,那就是但凡涉及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都会在一次睡眠之后被忘记。
所以周五过后自己忘了这事,而方块因为通宵所以第二日还记得,可是那之后大家也都忘记这个事情了。
可关键不在于这里,这个简单的结论现在根本毫无作用,问题是自己此刻所能拿到的所有情报都是仅记在笔记本上的东西,在脑海里面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是记忆又不是空白,那是和笔记本上记录的东西不会发生冲突的模糊记忆而已。所以自己此刻没有任何细节,也没有任何线索,但是的的确确的好像被卷入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件当中了。
对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柯量再次打开笔记本,看到了“邱弦歌”这三个字。
…
下午回到教室之后,柯量开始了行动,既然“遗忘”是在睡眠时才会发生的事情,那么就不应该是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
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是,邱弦歌呢?
柯量无法知道为什么周五晚上自己不再想办法联络邱弦歌,可是也自然而然的理解那之后自己为什么找不到邱弦歌了,因为那之后大家已经把她遗忘了。
可是现在情况就有所不同了,既然邱弦歌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除非她真的消失了,不然在班上不就一定能找到她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柯量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等着两点半上课,一边审视每一个进入的教室的同学还有在教室里面的同学。
然而直到上课铃敲响,直到所有同学都落座,柯量发现了惊人的现实。
那就是:在教室里面的每一名同学自己都认识,都可以保证那并不是邱弦歌,并且,所有人落座之后,教室里面并没有空座位什么的。
意思是,邱弦歌是真真正正的消失,毫无违和感的消失了。
“操了!”柯量骂了一声,感到头痛。
的确,自己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存在,那不过是笔记本上莫名其妙描述出来的一个故事罢了,这个女孩不存在才说得通。不然的话,自己就不得不承认真的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可是笔记本上的一切内容就是自己写出来的啊,关于这一点的记忆自己也模模糊糊的有。
再冷静一点,若真的有什么诡异至极的力量,能够从大家的记忆中强行的抹除掉一个人的存在的话。这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客观信息呢,也能够一并被抹除掉吗?
她用过的课桌。
她的成绩表。
她写过的作业本。
她在学校留下过的痕迹。
…
柯量无心听课,努力在心中构想有关这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所有可能性。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之后,柯量起身来到教室前端的值日表前面,仔细的审视这张表上有没有自己所期待的名字。同时,方块过来了,他拍了一下柯量的肩膀,问道,“你今天中午到底是要干嘛啊?”
柯量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的把值日表看完了,在确认那张表上也没有自己所期待的名字后,柯量这才叹了口气,勾住方块的肩膀将他带出了教室。
两人来到走廊拐角没人的地方,柯量想开口说什么,又觉得这样很奇怪,突然愣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方块这个事件。
方块看着柯量的样子,觉得好笑,想笑又有些顾虑,于是认真的说道,“我是真的记不得上周五你说啥了,是很重要的事吗,你稍微提醒我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啊。”
“你记…你认识邱弦歌吗?”
“不认识”方块没有思考,直接回答。
接着,两秒钟之后,方块眨了眨眼睛“噢!”了一声,道,“等等,这不是那晚上邀请我做公会任务的玩家ID吗?”
“啥?”柯量楞了一下。
紧接着,柯量探手抓住方块的衣领把他顶着墙上了,怒道,“你他妈的…”
方块露出“???”的表情,也跟着生气了,“啥意思啊,你到底怎么了?”
“你一定误导我了。”
方块彻底受不了了,吼道,“我误导你啥了!你到底在说啥?”
柯量回过神了意识到两人此刻在干嘛,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僵硬的脸部肌肉一时无法从愤怒转化为笑意,便苦笑着松开手,道,“我的我的,你别生气,我晚上给你解释。”接着背过身就跑了。
…
那之后,柯量理清楚了自己脑海中的一切构想。
关键就在于“邱弦歌”这个名字。
如果说邱弦歌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个女孩真正的名字,而是自己第二日回忆事件经过时,受到方块的影响,误写在笔记本上的名字的话,好像故事本身就说得通了。
那么无论是记忆中的人物,还是现实中客观的存在痕迹,找不到所谓的“邱弦歌”,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这样以来,如果连唯一的线索“名字”都失去了,怎么找到这个女孩呢?
柯量撑住脑袋在课上拼命思考,半晌后捏紧了拳头,自己问自己道,“为什么觉得名字是线索呢,名字恰恰相反应该是限制条件吧?”
于是柯量明目张胆的在课上回头看向教室最后两排的同学,在其中找符合“存在感很低的女同学”这一条件的家伙。
而后柯量将目光锁定了教室后方另外一个角落的一名女孩。
…
放学后,柯量来到名叫刘雯的没存在感的女孩面前,拉开她面前的空椅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已经守好书包准备起身离开的女孩也只好顿了下来。
柯量鼓起勇气,拼命做出镇定的样子,问,“咱们周五那天晚上见过是吧?”
刘雯睁大了双眼。
她没否定柯量的回答。
她也没说“你记得我?”这种话。
但是她的回答给了柯量更大程度上的震惊,她说,“你看得到我?”
柯量眨了眨眼睛,喉咙干燥苦涩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没有人在意两人,没有人注意两人。他想到关于周五那天的事件的描述。
慢慢在心里面浮现出了某种答案。
2
11月27日,周一。
方块一整天都处于一种烦躁感之中,先是早晨起床时莫名其妙的有一种空虚感,反复思考回忆确认自己没有忘记做什么今天要交的作业之后,才勉强挥开了那阴郁不散的不详的感觉。而后中午下午都被同班好友柯量反复责问着什么自己明明不知道的事情。
等到晚上回家时,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白天的时候明明很想抓住柯量问清楚他为什么脾气暴躁的跟自己找茬,但是看到柯量愁眉苦脸神神叨叨的忙活着,也只好老实的等着柯量承诺的“晚上的联络”。
最关键的是,这全程自己都在心虚。
心虚什么呢?
不知道。
方块烦躁到在床上反复打滚,和空气搏斗。
大概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确认是柯量的来电之后,方块秒接,“喂?”
电话那头柯量说话有很大的风声,可能还在外面,他说,“咱们得好好聊聊,你快出来,我在河滨公园这里等你,帮我带个外套,外面好冷。”
于是方块雀跃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了一件外套,抓了一件外套就出门了。
等到方块来到河滨公园,在邻河的长椅上找到柯量时,柯量正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什么。
方块打了招呼,递过去了自己的宽大外套,而柯量随手摆了一下,那件外套就消失在了半空中。
方块愣住,叫道,“我的外套呢?”
柯量迟疑道,“你看不见你的外套了吗?”
方块皱着眉头盯着柯量,没有答话。
柯量长舒一口气,道,“这样反而更好,那么决定性的因素又增加了一条。”
接着,柯量拍了拍方块的肩,说,“你别摆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啊,接下来我会好好的跟你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块冷笑道,“最好是这样。”
接着,柯量开口道,“其实现在,我旁边坐着一个名叫刘雯的女孩,她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方块看了看柯量空空如也的右手边的长椅,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柯量则是严肃的接着说,“因为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未知力量,所以刘雯正在被这个世界所遗忘。每过一天,大概就是人类的一次睡眠过后,人们就会忘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直至完全将她忘记,而完全忘记了她的人,将会看不到她的存在。”
方块不语。柯量则没有停下话语,“上周五,大概是所有人都要忘记刘雯了的一个时间节点,刘雯马上要被神秘力量带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时,被我碰到了。而后我拥有了关于刘雯的‘印象’和‘记忆’,同时这些东西我也传递给了你,大概周六那日我们也曾像这样开过作战会议吧…嗯刘雯说开过…”柯量说到一半,好像听到旁边有人补充似的,改口道,“总之,那个时候我们就这样聚在一起讨论过这个事情,但是我们失败了,你我最终还是忘记了她,若不是我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这个事情提醒了今天的我,现在或许刘雯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方块想开口反驳柯量乱吹牛,但是满脑子都是刚才自己消失了的衣服,“所以我刚才递给你的衣服,你是给了刘雯是吗?”
柯量点头。
方块抱住脑袋试图理清思绪,“那既然我知道了她的存在,为啥我现在看不见她?”
柯量说,“你会看见的,就像上周六一样。”
方块抬起头来,努力看着空空如也的长椅,不知道柯量的意图是什么。
接着,柯量便一字一顿的好似在转述着什么话语。
“方块,我是刘雯,15岁,和你同班两年,我们曾一起出过黑板报,主题是‘细节决定成败’,那次我们还互相比过谁的字更好看…还有社会实践,我们是同一个小组,一起去了火电厂参观,写报告的时候我们用过同一个模板…还有上次月考的作文,被老黄点名出来念的优秀范文分别是你的和我的…我知道你喜欢足球,私下里打电玩都是玩实况或者FIFA,你也知道我喜欢林俊杰,之前那次JJ来临市开演唱会你转了相关的新闻链接给我…”
柯量垂着脑袋,用不带情感的语调复述着这样的话语。
方块的脑袋越来越痛越来越痛,接着,他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柯量,朝着长椅的另一端问道,“那么,我们是朋友吗?”
然后,他亲眼,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边有穿着夏季校服披着自己红色外套的齐刘海长发女孩,用泫然欲泣的表情愣在当场。
“我看见你了”方块说。
…
入夜后,河畔是呼啸凛冽的寒风,夜空明亮,星辰闪耀,清晰可见。
柯量问道,“想起什么来了吗?”
方块摇头道,“除了她说的这些,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是她说的这些的确统统变成了‘记忆’。”
柯量微微露出笑容,说道,“既然方块也看得见你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雯用纤细的手指抓着自己的外套,低着头迟疑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谢谢你们。”
““?””方块和柯量同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确就是在被这个世界遗忘,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谢谢你们记得我,愿意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我而努力。”
话语里包含着无比真切的炙热情感,但是少年们在意的地方却另有其处。
就是“一次又一次”…
接下来刘雯说起来的故事,又是超出两人接受能力的东西。
一个月以前,刘雯开始了这样的“症状”,即慢慢被世界遗忘,在她反应过来之时,便开始了拼命的挣扎,可是无论对象是谁,无论自己做出多么过激的举动,一夜之后发生过的事情一定会被对方忘却。
自己存在的痕迹,自己做过的事情,如果能被顺畅的解释,就会被对方解释成为其他人所为,如果不能被解释,就会**脆的忽略。
所以自己确实真实的存在并活着,但是也确实真实的在消失。
开头的那些日子,做了太多过激的事情,去偷东西吃,跟父母大吵大闹,在学校办公室打砸物品,但换来的只是无尽的空虚。以及在彻底被遗忘之后,来自虚空的狩猎和行刑。
在大概已经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因为意外,突然有同学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包括方块、柯量、王悦在内共有三人。他们组成了联盟,开始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困境。
最开头的时候,是约定了好了“逐一熬夜”的办法。就是三个人轮流通宵,确保总有一个人能将信息带到第二天传递给其他两人,以此来保证总有人记得刘雯。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这样一来,刘雯也只是活在三个人的世界当中而已。
大家尝试过去学校广播室大声朗读刘雯的介绍和事迹,也试过冒充刘雯的身份来生活,也试过再一对一的跟别人交流刘雯的存在和事件本身。
那是抛弃自尊性抛弃羞耻心,做好即是被处分被人看扁嘲笑也在所不惜的觉悟,深思熟虑考虑出来的各种作战计划。
但如果仅从结果来上来看的,所有作战计划的结果都是: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刘雯终究没有能回归正常,三个人也出于各种意外忘记了刘雯…
于是时间拨到了现在,11月27日,周一的夜晚。
到底是因为夜晚的凛冽寒风,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方块分不清楚,但是总之,身体就是不可避免的战栗起来了。
该思考些什么,该如何行动?
几天前,几个星期以前,这一个月以来的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是如何表现的呢?
自己此刻思考的东西,自己之前也思考过吗?
归根结底,这到底是什么鬼故事啊?
方块用自己的牙齿咬住自己的拳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柯量在用颤抖的声音跟刘雯接着确认一些问题,类似于“刘雯在公交车上被行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三个人都忘记了刘雯的时间点存在过”、“自己上周日的时候有和刘雯接触吗”这些问题。
而方块的内心则是烦躁,如果只是下意识问出来的问题,哪怕是此时此刻自己思考过的东西,也一定是在毫无意义的重复之前重复过的事情罢了。
故事的核心、故事的关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呢?
接着,他抓住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克服了心中的烦闷和痛苦,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刘雯。我们,是朋友吗?”
刘雯迟疑了一下,慢慢摇头。
方块深吸一口空气,再问,“那么,你为什么会被世界遗忘,你没有什么头绪吗?”
“不,我有。”刘雯说,“关于这个我也重复解释数十次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自卑,我本身就是毫无存在感的女孩,校园生活也过得不尽如意,再加上自己随时随地的自卑,曾经真挚的祈愿过,如果我就这么消失就好了。我想大概是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来实现我的愿望了吧,可是我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真的到了此时此刻,反而反悔了,我理解自己的可恶之处…”
“但无论如何…”刘雯努力的编织着话语,“…但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会感谢你们,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们也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
3
11月27日,周一。
无精打采提不起干劲的一天,从早都晚整个人都很懵,心里想着这是“周一综合征”所以也泰然处之,只是正常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罢了。
但是晚上在房间的垃圾桶里面发现了“异常”,这让王悦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兴奋。
垃圾桶里有一个被撕碎的本子,可是王悦对此没有什么印象,直至因为遏制不住的好奇心,而将那个本子稍微复原费劲的读起来之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被卷入什么不得了的事件之内了。
晚上大概十点时,接到了柯量和方块的小组语音电话。
两人没有给自己什么插话的机会,直入主题迅速的说起了“事件”本身。
王悦只好努力的将本子上的事情和两人说出来的话语组合拼凑,还原出了大概是真实存在的某个“故事”。
“…老实说你们电话来的正好”王悦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无法流利的组织话语,“因为我正好翻到了自己记录这个事件的笔记本,虽然有些小意外就是了,但我还是好歹读完了自己关于前些日子的‘日记’。”
“那对于我们刚才说的事情,你应该理解起来很轻松吧。”柯量问。
方块打岔道,“不,比起我们刚才说的事情,你应该还有什么信息可以补充给我们才对吧。”
王悦从地上起来,揉着发麻的腿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郑重的说,“此刻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我有两个疑惑。”
“第一个是,记不得刘雯的人无法发现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客观痕迹,所以就是无法想起她来,这我可以理解。但既然我们已经记起这么个人来了,也确实看到了她,甚至可以从自己的日记之类的东西确认她的存在了。那为什么,我们还是无法发现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物理痕迹?”
方块有些懵,“…你啥意思,我没太听懂。”
柯量插话道,“她的意思就是,普通人找不到刘雯的物理信息很正常,但为啥我们也找不到。比如和刘雯的扣扣聊天记录,刘雯在网络上的动态和发言等等。”
王悦说道,“对!所以说我们此时此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是她给的,而不是我们自己想起或者找出来的。”
少年们没有说话,王悦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为什么刘雯还要天天来上课?”
方块喃喃道,“不来上课她能干嘛?”
王悦应道,“来上课又能干嘛,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位上听课有什么意义?”
柯量沉默了一会说,“刚才忘记问刘雯了。”
方块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给她发扣扣问吧。”
刘雯和柯量都说好。
接着,柯量问,“王悦,你已经想起刘雯来了吗?”
王悦说,“没有,我之所以像刚才那样问,是因为刚才那样的问题是记在我本子上的问题。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记在我的本子上。”
柯量说,“你说。”
王悦于是迟疑了一会,接着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帮她?”
““哈?””少年们齐声发出疑问。
王悦皱着眉头接着说,“大家跟她其实都不是朋友对吧,大家也对这个事件无能为力是吧,就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样有大批的人类真实的在每分每秒死去一样,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那么,对于刘雯,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强烈的拼尽一切去救她呢。”
方块道,“…我们不是同学吗?”
王悦道,“你能记起你每一个小学同学的姓名吗?没有已经被你遗忘掉的人吗?”
方块怒道,“王悦!!”
王悦便咋舌,沉声说道,“…我发现的这个笔记本是被撕毁过的笔记本,至于为什么被撕毁过,或许就是因为里面记载着不被大家所喜欢的内容吧…”
柯量说,“王悦,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因为你此刻并不是真的记得刘雯,说不定在你的心目中,她只是一个符号,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可能就跟故事书里面的辛德瑞拉公主一样,是虽然你也关注,但是她无论发生什么其实都与你无关的一个虚拟角色。但是,如果你一旦见到她,想起她,事情就不一样了,就像我们此刻的处境一般,不用寻找就能轻松拿到自己不得不出手帮她的理由。”
王悦沉默了一会,问方块道,“你问她的问题她回你了吗?”
又等了一会,方块开口道,“她说,第一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她熟悉教室,呆在那里有安全感,而且她也无处可去,重复自己以前的日常,才可以保证自己也不会忘记自己。”
接下来就是三个人的沉默,大概沉默了有十分钟。
柯量开口问道,“那么,接下来呢,怎么办?”
没人回答。
但不是大家在逃避,而是下意识的都明白,之所以柯量打破沉默开口,是因为他已经下了某种决心,做了某种决定了,虽然是以疑问句开头,但接下来他一定会推动进程。
柯量说,“…要不然,明天我们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吧,闯进学校的播音室,去大喊关于刘雯的事情,王悦去扮演刘雯生活一天,我们找能信得过自己的人说这一个月以来的故事,还有写传单也好,在网络上发动态也好,也用物理的手段记录事件,还有,咱们一起去刘雯家吧,或者让刘雯带咱们做她喜欢的事情,让别人通过咱们意识到刘雯的存在…”
柯量滔滔不绝的说着。
说着那些毫无疑问大家已经做过了的事情。
但是王悦和方块都没有打断他,耐心的等待他说完。
王悦仔细的思考后,开口问道,“理由呢?”
“理由?”柯量反问道。
“明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注定会失败,还是要去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柯量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说,“我们不得不做。”
那什么叫做“不得不做”呢?王悦想问,问题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方块便笑了,接着,他问出了那个确实能推动事件进程的问题,他问,“那么,咱们来丢色子决定今夜谁通宵吗?”
…
那天夜里,作战会议结束之后,大家没有关闭音频通话,而是将音频通话转为了视频通话,同时邀请了刘雯。
那天晚上,王悦清晰的见到了刘雯,齐刘海,黑长直,小又薄的嘴唇,纤长的眉毛和清澈的眼眸。当刘雯跟自己打招呼时,王悦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滞的听着方块柯量和刘雯三人,漫无目的的闲聊着关于兴趣爱好之类的东西。
4
十一月28日,周二.
因为抽到了通宵签,所以柯量一夜无眠,虽然准备了很多咖啡和红牛当水一样的在半夜喝掉了,冲刷掉了睡意却还是无法祛除浑身的倦意和疲惫。
清晨五点的时候,柯量拉开卧室的窗帘并推开窗户,让凉凉的夜风灌入卧室,打开音响大声放起了音乐,开始在自己的蓝色笔记本上详细的写起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就是习惯性的煮面,洗漱,准备去学校。
七点五十到教室,柯量成功窥见同样毫无精神的方块和王悦,其实说实话柯量猜到了大家会是这样的状态,但是却没有选择多话,叫上刘雯,四个人在教室外的走廊吃早餐,顺便召开“作战会议”。
那之后的一天,大家抛开了羞耻心,不断为自己鼓劲,去做了许多难堪的事情。
比如柯量就在大课间,和刘雯一起冲到了校播音室,柯量粗鲁的推开播音员,以气势示意他安静,接着不顾一切的大吵大闹,喊着关于刘雯的一切,他说,“我们有位同学,叫刘雯,女,十六岁,喜欢林俊杰和酸奶紫米露……”
而刘雯也站在一旁大喊大叫,“大家好我是刘雯,女生,十六岁,喜欢林俊杰还有红豆紫米露,红豆紫米露喔!!……”
累到瘫软和嗓子沙哑也不过喊了三分钟而已,有老师还有其他同学涌入播音室后,柯量的行为就被强制制止了。
在柯量被抓住脱离播音室时,他还在奋力的大喊大叫,而刘雯也对着根本触摸不到的老师拳打脚踢,嚷道,“让我说啊,让我继续说啊!”
只不过是这样疯子一般的行为罢了。
与其去深究有没有意义,不如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去做,因为事件真相本就是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的故事,所以无论如何大家的行为都不会得到理解。
如果有人呵斥柯量,“你为什么要败坏人家刘雯同学的名声?”就好了。
甚至,如果有人问,“所以刘雯到底是谁啊?”给柯量继续介绍刘雯的机会也不赖。
但问题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对此都是一片漠然,只是质问和批判柯量的胡闹行为,但是却没有人关心,到底为啥少年会在播音室大喊关于“刘雯”的一切。
另一方面,似乎王悦还有方块所做的一切也没有达到大家想要的目的,三个人只是单纯的被当成了傻瓜……
凭借经验,今天过后,经历过睡眠的人们会忘记三人的所作所为,不记得三人为了哪个名字而努力,不记得三人做过什么蠢事,一切循规蹈矩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些事情。
所以,事实就是如果牵扯上刘雯,三人就会得不到关注,所有的行为都会被忘却。
正因如此,三个人忙活的这半个月才毫无进展和作为。
晚上大家各自心灰意冷的收拾书包,柯量强打精神,跟大家提议说去刘雯家玩,刘雯露出温和的表情表示赞同,而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于是,四个人互相鼓励,这才各自露出笑容,离开了学校。
5
十一月28日,周二。
明明不是自己抽到了通宵签,但是方块仍选择不睡觉,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还是睡觉比较好,毕竟所有的信息都可以在第二天从同伴那里得知。
但是,方块无比的介意此时此刻的心情,那是说不清道不明,无论如何也不想忘却的心情。所以方块在房间摆满了红牛和咖啡,把那些东西当水一样的喝掉,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同伴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执行着商量好的“作战计划”。
方块找每一名愿意听自己说话的同学搭话,向他们描述自己这两日所经历的故事,并向他们表演把东西递给刘雯从而让东西消失的“魔术”,也认真的重复关于刘雯的介绍。
但是毫无作用,方块做的一切都没有结果,人们不在意关于刘雯的一切,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当然也只会觉得方块的所作所为奇怪和无趣。
同样的,方块也知道,同伴们的行为似乎也在遭受着否定和嘲笑,大家似乎都在做无用功而已……
那天下午放学,柯量提议大家去刘雯家玩,大家也都表示赞同。
于是一路上,柯量都在强打精神说笑话调节气氛。方块也压抑住心中的烦躁,跟柯量插诨打科。
因为刘雯的爸爸妈妈似乎会很晚回家,回家也不会在意刘雯。所以大家打算在刘雯家自己做饭。
在同伴们买菜的过程中,方块还特意去学校附近的小店买了最近流行的桌游。
那天夜里在刘雯家,大家放下书包,喝着买来的各自喜欢的饮料,在客厅放着音乐,各司其职准备做饭的时候,众人才有了放下什么负担的感觉,继而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因为这里的环境不再是大家被当成傻瓜的环境了。
在这里,大家只是相互理解,聚在一起玩乐的十多岁的少年少女。
那天的晚饭吃的只是简单的扬州炒饭,可是炒饭的材料却很丰富。
那天玩的游戏是一部设定在西方中世纪的跑团游戏,方块和柯量各当了一次游戏主持人,因为刘雯第一次玩所以大开的脑洞,闹出了许多难以解决的突**况,把王悦差点笑到桌子下去了。
昏黄的客厅灯光,温暖的室内环境,因为游戏而放声大笑,音响里放着流行音乐,是大家都喜欢的R&B。
在这样的氛围下,刘雯开口说了那一句至关重要的话语。
那是无法定义好坏,却拥有足够推动故事进程的力量的话语。
她说,“好幸福啊,如果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呢。”
……
6
十一月28日,周二
早上睡醒之后头很痛,卧室的窗户没有关,此刻还有凉风吹进来,看了下闹钟是早上六点半,明明还可以再睡一会,却没有了睡意,起床之后在空白的书桌上发现了醒目的笔记本。
那之后从笔记本的内容,还有给柯量打的电话里了解了超脱现状的惊人故事。
哎,王悦的头更痛了。
为了自己此刻根本毫无印象的女孩,自己不得不去做一些羞耻、傻瓜,甚至可能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是,能拒绝吗?
王悦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自己必须有所行动,因为同伴们也有所行动,因为此前的自己也是有所行动的。既然有足够的证据保证这一切的真实性,那么自己就不得不行动。
王悦用笔记本,用同伴们给出的信息努力的拼凑出了一个高一学生的样子,接着想象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女孩。
身形瘦弱,黑长直,没有存在感,很自卑,成绩普通,每天说话的对象就是前后桌而已,喜欢音乐喜欢动画,但是没有能够交流爱好的朋友,课间总是自己玩手机,放学后也是自己一个人回家,稍微绕一些路走到人少但风景好的公交车站坐车,父母总是因为工作晚回家,呆在家里也只是一个人看小说或者动画…
王悦买好早餐进教室放书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刘雯。
刘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王悦停滞的动作所以回头看向了她。
王悦开口道,“是你吗?”
刘雯露出讶异的神色,然后表情微微转变,扬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明明就不是什么阴郁的家伙呀,王悦心想。
那之后,柯量带着包括方块刘雯在内的大家在走廊角落开了作战会议,简单来说就是布置了今天在学校里面应该做的事情。
那之后,王悦和刘雯换了位置,王悦完完全全的顶替了刘雯的“身份”,在教室里面度过了一天。
可是,这样一来,看不见刘雯的同学们,这下也变的看不见王悦了。如果王悦主动开口找人搭话的话,对方还是会回应,如果王悦主动强调自己是刘雯的话,对方就会露出困惑的笑容而没有别的反应。
而一整天过去,也没有老师会在上课的时候点王悦或刘雯的名字。
甚至,原本应该会在课间找王悦搭话的那些王悦的朋友们,也没有任何人会主动的看向坐在王悦位置上的刘雯。
总的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行动罢了,以其他方式在努力的同伴们,好像也都面临不同情况的困境,一天过去大家都心灰意冷。
放学后,方块抱怨道,“明明我们有在努力的传达着信息,传达着我们的心意,但是却没有人理解我们,想要听我们说话,想要正视我们给出的信息。我觉得这样的同学们好像都是虚假的…难道他们都是NPC吗?”
王悦咧嘴笑笑,算是回应。柯量则打起精神来鼓励大家,并提议大家一起去刘雯家玩,大家于是都说好。
那天晚上,大家在刘雯家度过了愉快的一夜。
不去思考根本弄不明白的事情,忘却那些令人绝望的外部环境。大家只是在温暖的客厅里面玩着桌游,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已。
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夜里九点半左右,差不多就是大家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间了。只是高中生而已,太晚回家不但会连续接到家里面催促的电话,而且也不方便一直呆在刘雯家里。
但是,不能就像普通的朋友聚会那样,说着,“那么明天见~”于是大家就嘻嘻哈哈意犹未尽的散去。
“那么明天见”是不负责任的话语,是此时此刻的环境下,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话语。
但是,仿佛要打破这样尴尬和逐渐凝固的氛围似的,大家在不同程度上做出了努力。率先做出行动的反而是刘雯。
刘雯仿佛只是下意识的,遵循自己内心想法的说,“好幸福啊,如果能一直这样过日子也不错呢…”
这是…不能轻易忽略的话语。
众人都为之一惊,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又不能放任话语声落地。
必须得接住,必须得想办法推动对话进行。
最起码,也得不让交谈断在这里,不能让氛围急转直下。
于是,方块喃喃道,“是…是呢。”
而刘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红着脸摆手,着急的说道,“啊…啊,对不起。”
“我只想着自己了,没有考虑大家的事情…大家能够像这样愉快的坐在一起玩游戏,也只是因为照顾我的关系嘛。如果有的选,或许我还是不可能和大家一起玩。或者说如果有的选,大家并不会觉得在这里玩游戏快乐是吧。我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忽略了明明是自己给大家造成困扰了…”
不是啊…明明其实也不是这样…但是…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柯量正色道。
是啊…为什么要说到这种地步呢…
刘雯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发话,只是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这家伙…是故意在刺激大家吗?
…好烦躁。
王悦皱着眉头,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好像要炸裂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但此刻方块认真的开口了,“不是。”
方块神色坚毅,但语调普通,仿佛只是在聊什么不在意的事情一般,“…我们能选择的事情太少了不是吗,现在这样的环境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东西,所以假设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坦然的承认此时此刻大家玩的很开心不就得了吗,这份心情没有人可以轻易的否定它。那么,既然此时此刻是快乐的,喜欢此刻,憧憬此刻,想要留住此刻,都是正常无比的想法。如果一切回归正常,咱们一定也会聚在一起玩游戏的,那时,我们玩另外一款跑团游戏吧…”
刘雯没有说话,但大家却分明的看见了有液体落于她的面前,滴答…滴答…
…
从刘雯家告别后,三个人出了小区并没有各自散去。
因为还有不得不聊的事情,就是关于明明全部都是“未知”,但实际上却全部都是“已知”的明天。
柯量用低沉的,没精打采的声音轻轻的问道,“明天…又怎么办呢?”
方块用力的踢飞脚边的碎石子,朝茫茫夜空,亿万星辰俱奋力闪耀的夜空,大声的呼喊,“是谁在玩弄我们吗?是哪个杂种你倒是回应我啊?!!”
少年们炙热的心情明明可以清晰的传递给王悦,明明回荡在这广袤的星空下,却无法传递给同学、给老师,给所有的“NPC”们。
现在,大家能做的是什么呢?
重复今天的行动吗?
王悦认为不是,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放弃吧。
此刻呆在家里面黯然落泪的刘雯,明明一个月以来过的生不如死,现在却还在主动挣扎着,明明规规矩矩的去上课毫无意义,却还是每天准时准点的到达教室,她这样做的理由,王悦明白了。
方块认为整个事件中,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是朋友吗?”。他这样提问的理由,王悦明白了。
柯量直至此刻还在闭着眼睛抓着胸口,不断努力思考,喃喃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去找到那批抓捕刘雯的黑衣人?”。他不肯放弃的理由,王悦也明白了。
但是,关于“我们究竟该怎么办?”这件事,王悦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那天夜里,抽到通宵签的是方块。
7
十一月29日,周三。
没有抽到通宵签,但是柯量还是选择不睡,因为喝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半夜柯量都是在厕所度过,一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边拉肚子,一边努力思考。
天微微亮起的时候,接到了方块的电话。
因为差不多是秒接,所以那边方块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果然…没睡吗?”
“啊…彼此彼此”接到电话的时候,稍稍的感觉到一丝安稳的感觉,柯量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对象的原因,我们可以试一试不去学校,大家一起去外面,换一批对象,来实施我们的计划和行动。”方块直入主题。
柯量努力思考,然后否定他的说法,“思路没问题,但是我们可以放学去试一试,不必大家一起旷课。”
“…还有,咱们还没试过打印出刘雯的照片来给别人看这种操作吧?”
“别人会把她的照片理所当然的误会成其他人的啊。”
“那只是你理所当然的想法啊,我们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就这样,两人开着所谓的“作战会议”,度过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片昏暗。
那之后,到教室之后,两个人碰面都笑了,彼此嘲笑着对面布满血丝的眼球还有明显的黑眼圈,两个人垂着肩无精打采的在走廊干了甜咖啡,等着刘雯还有王悦。
“你有跟王悦联络吧?”柯量确认道。
“有。”方块点头。
“她啥反应啊今天。”
“就是很镇定的听完了我说的话,然后问了奇怪的问题而已。”
“大概她今天也从本子上了解到了不少事情吧。”柯量用手遮住有些刺眼的朝阳,觉得有些头晕。
那之后,在上课前五分钟,大家聚在走廊拐角,聊今天的计划。
同时,方块提议大家来一张自拍。
于是方块调了前置镜头,大家挤在一起,对着镜头都露出笑容,留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有两名黑着眼眶无精打采却都咧嘴大笑的少年,有两名普普通通面对镜头都有不同程度的羞涩的少女。
当然,那之后,当大家指着照片上的刘雯,向同学们介绍时,却得到同学们,“你在说啥呢,那不是空空如也的吗?你是指那个红色的花盆吗?”这样的反馈。
烦躁、压抑、绷紧了神经却无处用力。
数学课上,柯量还得拼命对抗茫茫无尽的困意。
哪怕用圆规扎自己的大腿,也还是困到死去活来。
真是操了…
8
十一月29日,周三。
已经两个夜晚没有睡觉了,或许这之前,也有许许多多的夜晚自己没有睡觉,此时此刻干什么都用不上劲,反应迟钝,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方块一边喝咖啡,一边在自己的课桌上环视整个教室。
老实说,比起今天的什么“作战计划”,方块更愿意思考今天放学之后,大家一起去玩什么,是游乐场吗,还是电玩城,或者去ktv也不错。
而且,等会下课之后,也想点什么话题去找刘雯说话吧。
必须想点更开心和快乐和值得期待的事情,不然的话,就会被困意拖入茫茫深渊,一想到自己会睡过去,就是遏制不住的恐惧。
可是自己此刻能想到的快乐的事情,居然全是有关刘雯的。
真是奇怪。
而与此同时,方块发现了在课上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柯量了。
那之后,方块不断的丢东西砸柯量,但好像于事无补,那家伙已经困到感觉不到外部的情况了。要直接站起来过去打醒他吗?
可是这样的行为无关刘雯,自己只要做了,就必须真切的承担相应的后果。
在这时候,方块看见刘雯起身了走了过去,跨越了大半个教室。
刘雯到柯量的面前,蹲下了身子,趴在了柯量的面前,两个人头对着头,刘雯开始小声的跟柯量说着什么,面露笑意,无比温柔。
但是听不见,老实说扭头回去看到这样的情景已经是极限了。
再扭一点身子,方块看到了在柯量后桌的王悦是一副支着脑袋睡着了的样子。
“王悦你他妈也是这个样子吗!!”在心里面如此怒吼,但是方块却无能为力,只好回过头一口气喝干了自己面前摆着的甜咖啡,脑子一片混沌,嘴巴里面都是甜腻的感觉,但是却不能睡。
不是就是两天不睡带来的困意吗,不足为惧。
方块用牙齿咬破嘴唇,绷紧了身体…
9
“这群傻瓜…”王悦心想。
如此责骂同伴们,倒不是因为王悦看不起被困意打倒的他们。虽然自己昨天也通宵没睡,但是没有立场去说已经连续通宵两次的他们。
关键在于,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太蠢了。
少年们都以为王悦这两夜因为没抽到签会有踏实的睡眠,所以今日也没有人往王悦这里推责任,两个少年打算全部自己扛。
而王悦昨夜也没睡,大抵拥有和少年们一样的心情,此刻王悦趴在课桌上也只是装睡,为了观察少年少女们的行为。
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情况。
极有默契的同时在数学课上打瞌睡的柯量和方块,各自在自己的桌子上拼命挣扎。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在课间的时候,刘雯在大家的咖啡里面都加了药物,如果王悦没猜错,那玩意肯定是类似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而正因为王悦偶然发现了刘雯的行为,所以假装不知情,虽然没有再喝咖啡,却还是在之后的课堂上都假装睡觉。
而后,在数学课上支撑不住的少年们,在快要倒下的时候,都看到了刘雯的行动。
刘雯向少年少女们一一告别。
她到柯量的面前蹲下,撩起头发直视柯量的眼睛,轻声道,“…够了…睡吧”
接着,又到方块面前做了大概类似的事情。
接着,她过来凝视了一会装睡的刘雯,站起身来,大声的自说自话。
“谢谢你们的心意,老实说,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那的确是以前的我不曾体验到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时光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但是,比起这样的结局,我更希望看到的结局是,没有人会感受到痛苦的世界。”
“忘记我或许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结局,我如果消失了,当然也不会感受到痛苦。那么,没有人痛苦,没有人难过,没有人困惑,要玩耍的话你们大家还是可以聚在一起玩耍。如果这样,那么没人受伤的世界就完成了。”
“之前是我太弱小,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挣扎安静离开,却还是被你们感动,又想要和你们一起努力,自说自话的、自私的想要抓住你们给予我的温暖。但大家明明都知道正确的结局应该是什么,做着没有意义的事情,做着注定会失败的事情,还擅自给它赋予意义,努力再努力的你们,实在是太耀眼,连我都竟然会觉得没办法阻止你们。”
“但是。正因为你们给我的这份光芒,让我下定决心,不会去做一个懦弱的人。”
“勇敢的我,也可以给你们看看我的觉悟。我是很想来认真的给大家告别,但是没有办法,如果我坦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会遭到你们的反驳吧。大家都是无比温柔和勇敢的人,我不想辜负你们的心意,但是我却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
“既然这是正确无比的选择,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选择吧。”
“谢谢你们,和大家待在一起的这半个多月,明明很痛苦,但的的确确又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再见。”
刘雯流着泪,闭着眼,用支离破碎的话语拼命的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这就是结局吗?
故事要就这样结束吗?
王悦埋着头,拼命思考。
而后,刘雯就这么靠着教室的墙,滑落到瘫坐在地上。
她在等待…
等待故事的结尾…
熟悉的教室,温暖的空间,阴天开了灯蔚蓝色的桌椅反射着昏黄的光,魏老师在讲台上作着辅助线讲数学题的声音,中性笔落到桌子上的声音,椅子划过地板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同桌间说悄悄话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王悦下定决心,在心里跟刘雯说抱歉。
——对不起。
这不是故事的结尾,故事不可能就这么结尾。
忘却刘雯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是什么狗屁答案?
虽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虽然此刻瞒着刘雯装睡偷窥到一切感到羞愧,虽然同伴们都已经陷入睡眠仅剩自己一人来作抉择。
但是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故事不能就这样结束。
哪怕故事还会循环一千遍一万遍,哪怕我们整天都活在困扰、羞耻、难受、烦躁、痛苦、忧愁、不堪、悲伤、愤慨里,哪怕让故事再继续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样都好,但是故事一定不能停留在此刻。
悔恨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情绪。
想到这里,王悦埋着头,虽然泪流满面,但是扬起了嘴角露出了微笑。
…不过是个无尽循环的11月罢了。